书城古代言情大清夜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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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出水荷花(28)

第七回心如飞絮

崔咏荷站在原处,一直静静地凝望福康安渐渐远去的身影。

纵是在这漫天风雨中一人独行,却再也看不到方才在酒宴上所感受到的凄凉与孤寂,纵是那朦胧烟雨中的背影,似也透出一股无尽的欢悦来。眼前风雨无尽,而一层蒙蒙的水气,就这样浮上了眼帘,心中却又是一片无限欢喜,即使这甜蜜带些酸涩,即使无端地,忽然间想放纵泪水混着雨水一起,在无人知的时候,悄悄流下来。

“小姐,你就别发呆了。”韵柔快手快脚地把呆呆地站在风雨中的崔咏荷拉到大门里,“老爷夫人问了你十几遍,害得我也跟着挨了十几回的骂了。”

崔咏荷默然不语,也不去前厅,转了路直往后园去。

但还不到园门,崔名亭夫妇已听到消息,从里头迎面过来。

当然,崔咏荷也并不期待热情的欢迎,只是站定了脚步,淡淡地叫:“爹,娘。”

“好,好,你还认我们是你的爹娘。”崔名亭脸色铁青,凶狠地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崔夫人跺足便叫:“咏荷,你是怎么回事,以往福康安上我们家,你不是打就是骂,非要闹得天翻地覆,今天,不但好声好气劝他的酒,还一点不顾大家闺秀的礼仪,一个人追出府去跟着他,你让爹娘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以往和福康安不睦,但今日是爹的寿辰,我怎么能在爹的寿宴上闹事,要真是这样,爹娘才没有脸面呢。”崔咏荷兵来将挡,镇定如常。

“咏荷!”崔名亭厉喝一声,“我好不容易才求动了嘉亲王,念着多少有点儿师生情谊,以后不再计较我们与傅家联姻的事,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们在众朝臣面前令福康安受辱,也好彻底斩断与傅家的关系。今天来的贺客几乎都是承嘉亲王的意思而来,你不但有意和我作对,甚至一句话把所有的官员都开罪了,你是想要我们崔家和傅家一同万劫不复吗?”

崔名亭既已挑明,崔咏荷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爹,我不知道嘉亲王与福康安到底有什么仇,要如此羞辱于他,可是我们崔家,几乎都是受着傅家的照应,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必求你与傅家共患难,又何至于要落井下石,以出卖他们为荣。爹,你说女儿让你在朝臣面前丢了脸面,可是,你这样恩将仇报的作为,又叫女儿如何有面目做人?”

“做人?做人就该孝顺父母,遵守礼法才对!”崔名亭沉着脸端起大儒气派,“你不听父母之命,是为不孝;你擅自追寻男子,是为不贞。不贞不孝的女子,你还有脸说什么做人?”

崔咏荷毫不退让地望向自己的生身之父,“如今圣上还不曾退位,爹爹就急忙向皇子们表示效忠,是为不忠;崔家百代书香,汉人中的名门,爹却以抬为旗人而喜,是为不孝;崔氏一门,久得傅家之助,而傅家稍有危难,崔门便袖手旁观,是为不仁;为求独安,甚至对有恩义之人落井下石,要当众羞辱,是为不义。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爹爹你都已做出来了,又有什么资格责备我?”

崔夫人又气又急上前抬起手来就要打崔咏荷,“你疯了,竟说出这样不孝的话来。”

崔咏荷抬高了头颅,美丽的眼睛里因又羞又愧又怒又恼而隐约闪烁着泪光,但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悔意和惧色。

崔夫人素来知道女儿倔犟,又见女儿此刻决然的眼神,心猛地一沉,手抬在半空,竟然打不下去。

崔名亭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笑笑,“你只知道说你的仁义道德,你可知道,在这个官场上,根本就没有仁义可言。我们与傅家关系非同一般,如若傅家完了,我们也会一起遭难,要想脱身,要求保命,只有这一条路啊。皇上眼看就要禅位,嘉亲王是最有可能成为新君的人,我只有去求他,求他接受我的忠心。因为我们与傅家关系太近,如果不用最狠的方法向嘉亲王表明态度,别人也不会相信我们,更不会接受我们。你还小,你根本不明白官场是什么样的地方。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不牺牲福康安。”

“可是……”崔咏荷上前一步,激切地说,“不管任何原因,我们都不可以做这样卑鄙的事啊!小时候,是你教我读圣贤书,学做人的道理。不为威武所屈,不为富贵所淫,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而你,已经忘了吗?”

沉着脸摇摇头,崔名亭的神色有些悲凉,“咏荷,圣贤书上的话,只能写在纸上,那些书是要读要记要背,要时时刻刻拿出来说,但绝对绝对,不可以当真的。否则,不会有人佩服你,只会引来天大的祸事,还被所有的聪明人当作傻子来笑话。咏荷,你别再傻了。”

一遍一遍摇着头,任泪水滑下脸,可眼中的决然却无丝毫改变,“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书中的道理,就算所有人会把我当作傻瓜,但是,从我识字的那一天起,爹爹你关于做人的教诲就已深入我心中,再也抹不去,再也改不了。无论如何,我不会改变这样的原则,就算这官场再无情再肮脏,至少,我自己必须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你这不孝的逆女!”崔名亭猛然抬手,又重又狠的一记耳光打在崔咏荷的脸上,

崔咏荷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后退两步,伸手抚了抚脸上火辣辣的伤处,表情却是一片漠然,“谢谢爹的教训。”不再看神色焦虑的母亲与表情复杂的父亲,扭头直往后园深处的荷心楼去了。

“三爷!”王吉保兴奋得一路大叫着跑进厅来,见坐在前厅的不只是福康安,还有傅恒与傅夫人时,忙噤声施礼。

难得傅恒当了二十七年权相,如今闷居家中,竟仍能从容笑问:“什么事,瞧你喜得像猴子似的。”

王吉保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振奋:“大人,有人要约三爷明日去看四喜班的戏。”

以往傅府每日里不断有人拜访,傅恒夫妇、福康安本人每天收到的邀约也最少有十几桩,常要为了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应酬什么人而烦恼头疼。

可是,福康安回京已经这么久了,这竟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邀约他。

就连傅恒也微微动容,“哪位大人?”

王吉保满脸带笑,看了福康安一眼,“是崔学士府的小姐让她的丫环韵柔带的口信。”

福康安“啊”了一声,一阵激动,挺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忽又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又坐回去。心绪却再也平静不下来,耳旁似又传来崔咏荷在风雨中的笑声。自定亲以来已有多年,这却是崔咏荷第一次主动邀约他。以前,他春风得意时,她倔犟得不受他的礼遇,不接他的礼物,不肯给他半点好脸色。而今他落魄凄凉,她却又依然如此倔犟地守护他,帮助他,陪伴他。

“是她!”傅恒轻轻地叹息一声,“这些年来,总听你们说这位崔小姐如何蛮横无礼,如何不识好歹,谁知,这一番大难来临,人心自现,满朝的士大夫、读书人,竟不如这么一个小女子更有侠气。”

傅夫人转头看向原本略显寂寥的儿子,发觉他整个人忽然都有了光彩,多日来郁闷的心境也觉一阵欣慰,“咏荷是个有心人,想是知道近日傅府门庭冷落,你必寂寥凄凉,所以,主动来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