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瑞琼掩住嘴巴,耳朵却听到了不想听到也不想去承认的事实。
“这么说,经过了这一次,那老家伙总算是相信你了?”
宗礼摸着下巴,说出的话引来了缁衣粲然的一笑,那是瑞琼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她所知道的缁衣虽然有着悲惨的身世,但是依然很骄傲、很霸道,脾气也很坏,但是他的笑容却流淌过一种透明的悲伤,不会这样暧昧地笑,也不会露出如此阴险的表情。
他不是自己所认识的缁衣,却也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缁衣。
为什么……
“当然,费了那么长时间,他终于肯相信我了。”伸手拉过一绺长发,缁衣唇边勾勒出一抹暧昧的笑意,眸子中光芒流动,“为我剃发,就是说明我可以走出这个西苑了,可以堂堂正正地出去了……也就是说我会作为对付你们的最重要的棋子出现在大殿之上。”
“故意放任自己的女儿接近你,等到合适的时机出现了再将你带出去,再看你的忠心,可是他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到我们为了彻底击垮他,布下了一个长达十二年的局。”阳光照在宗礼满是得意笑容的脸上,刺得她心中发痛,“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阿玛为了对付他这个老敌人,居然捏造了一段那么令人心伤的过往。什么文字狱,什么江南夫妇,什么冤案全都是假的,都是我们一手安排的一场戏而已。而将阿玛庶出的小儿子扮成一介平民,一直在这个西苑里呆了十二年……哈哈……他精似鬼,也不会想到那个天天念着报仇、又骄傲又任性的孩子居然是我的亲弟弟,太可笑了!他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却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啊!”
“先不要得意得太早……那边的事情如何?已经找了人去袭击他了吗?把那个东西泄露给他,随后他交给我让我指证你们,那么就是我们反扑的时候了。”
缁衣轻轻的温柔的声音缓缓流淌,躲在树后的瑞琼捂住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嗯,只要在皇上的六十大寿的宴席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那假的罪证一抖露,这下子一是犯了欺君犯上之罪,二是诬蔑朝廷命官,三是皇上让他肃清乱党没有做到,就算他是正黄旗的郡王,恐怕也是顶戴花翎不保了。”
“嗯,说得也是。”缁衣浅浅而笑,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确认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谣言是真的吗?”
“什么?”
“对我就不用装傻了吧?”眉尖拢起,对这种态度有些许不满,“不就是宫中谣传出皇上在六十大寿的时候要禅位的事情?也就是因为这事儿才迫不及待地准备这些的不是吗?这时候去刺杀那个皇上也太傻了吧?又得不到什么利益……”
宗礼“嘿嘿”地笑了起来,显然在嘲笑他的见识短浅。
“就是因为这个刺杀皇上,才有价值。”
事情似乎更难以解释了。
“此话怎讲?”
“嗯,说的就是……如果在有意禅位之前,皇上就被刺客杀害的话,那么禅位就不可能顺利地进行了不是吗?那些阿哥们谁服气谁啊,自然乱成一团……到时候就看站在谁背后的势力大,那么谁就能获得那个帝位不是吗?”
缁衣“啊”了一声,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是说,只要挑一个看中的阿哥,加以扶持,那么后面的大臣自然是下任皇上的最大功臣,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缁衣,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宗礼眉峰一挑,语气严厉,但是眸子中却无半分怒意。
“哼,装什么啊……”毫不客气地冷哼出声,缁衣背转过身去,“所以说只要朝中可以形成同样大势力的人物也不在了,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做出同样的事情,也就相当于这大清的江山就在你我掌握之中……确实够毒……”
一时间只听到清晨寒冷的风呼啸而过,吹动着他们的衣袂,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之感。可就是这两名男子,刚才讨论的、诉说的,却是颠覆整个大清命运的事情。
“如此一来,德郡王确实是个棘手的家伙啊……”轻轻呢喃出声,随即缁衣冷笑出来,说不出的轻蔑,“真想看看他潦倒的情形。”
“对了,我不管这里的其他人会怎么样,他们是爱进宗人府还是充军发配为奴,我只要那个多罗格格平安就好。”缁衣眉锋一挑,看向他的眼神有说不出的诡异,似是矛盾又是惊讶,纵横交错,分辨不出。
“怎么?你对那个野丫头动了真心了?”
“怎么可能?只是要挫搓那家伙的锐气罢了,”语音停了一会儿,宗礼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对了,看那丫头对你很好,她喜欢上你了吧?你可别和我抢女人啊!”
“真是真是……你还认真上了,谁会对那种黄毛丫头动心啊?”轻柔的笑声让瑞琼心中一惊,一时间惊得呆住,也不知道是恨是悲是苦还是痛。只听到缁衣的声音里说不出的轻佻,也是说不出的轻蔑,“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要小心一点,她个性倔强,有仇必报,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没什么,但是真正惹火了她,后果可是很可怕的……”
“知道了,还会有我摆不平的女人吗?”
“嘿嘿”笑着,宗礼的声音听起来有说不出的得意。只听得他们两个又小声交谈了些什么,随后一阵衣服摩擦声响,随后只看到树影中一道身影冲天拔起,几个起落就消失了身影。从树干旁偷偷看去。在枝与叶交错的幻影中,一直站在那里的人儿昂起头来,静静地凝视着男人离去的方向。良久,直到站得烦了倦了,才飘然离去。
轻柔得仿佛说给自己听的声音随风缓缓飘来,无情且冰冷,“宗礼,我不会让你一直这么张狂下去的……”
瑞琼一直蹲在花丛中,看着那繁花绿叶中冷笑的容颜,看着他缓缓离去毫无感情的身影,紧紧地捂住嘴巴,怕的就是怒斥声和痛哭声就此冲口而出。泪珠大滴大滴地向下滚落,滴落眼睑,滑落手指,滚入衣服中,渗了进去。
脾气暴躁的兔子挨挨蹦蹦地跳到她身边,看着她因为无助而哭泣的容颜。
阿玛的事情,宗礼的事情,缁衣的事情,还有自己的事情,都让原本坚强的心变得伤痕累累。
但是伤害自己最深的还是刚刚付出就遭背叛的感情……
缁衣,我喜欢你。
烟花夜里,握着他的手如此信誓旦旦的宣言,此刻却仿佛最大的嘲讽,字字如刀,刺入心中,淌下一滴滴鲜红的血来。
知道自己的爱恋刚刚冒芽就枯萎掉了,瑞琼哭了好久好久,等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才倔强地站起身子,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西苑。
西苑,封锁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人的渴望和怜惜,还有渴望爱情的心,这里就像是聚集了充满欲望猛兽的巢穴,将一切都吞噬得干干净净,渣滓不留。
等到夕阳的残焰吞噬了天边的云霞,阿玛敞开了一向紧闭的大门。京城中有名的剃头师傅鞠躬入内,自己也跟着入了已经来过不止一次的西苑。抱着那只平时恨得牙痒痒,此刻却只觉得格外亲密的兔子立在一旁,看着最喜欢的流云秀发随着雪亮的剃刀散落,压在心中的是无法消逝的被背弃的痛楚。
看着那一绺一绺落在地上的柔细青丝,瑞琼清楚地知道那个无忧无虑、敢爱敢恨的少女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伴随着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十六岁的夏天,还有那个骄傲任性却牵动着自己心弦的少年,沉淀在心中,变成了悲伤的红,至此融入心田,无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