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礼啊,你还年轻,还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任何事情都不会是绝对的,只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而已……当初之所以只是说他是文字狱残留下来的活口,而不说什么乱党之类的,也是处于这个考虑……按照德郡王那老狐狸的性格,编得太过分了只会让他起疑心。如果有这么大个把柄被他抓住,恐怕后果堪忧。可是如果是十几年前的往事,却很可能会依照这个把柄编造故事,文字狱变成了勾结乱党,这顶帽子一扣下来,我就彻底完了。”
“嘿嘿”冷笑着,官场上多年的老交情怎么可能揣测不到对方的心思。
“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地养育了缁衣那么多年,然后找一个最恰当的机会,用缁衣的手推我们下地狱。嘿嘿,但是恐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养育了十几年的人,居然会反咬他一口,原本以为只是不痛不痒的伤口,很可能断送他的性命……”
“原来如此。”宗礼恍然大悟,不过又突然想起一件事,“阿玛,事情如果真的成功了,你真的会给缁衣解药?”
没有抬头,端王爷只是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鼻烟壶,看着上面反射出来的七彩光芒。
“你说,如果你的狗咬死了人,你还会留着那条狗吗?”
淡淡的一语,已经昭示了缁衣的命运。
宗礼“嘿嘿”地笑了起来,知道所有的障碍已经肃清,但是却想不到这一连串的事情居然有着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是可怕。而自己和瑞琼的婚事也……
“那我和瑞琼的婚事……难道也是为了缓和对方的警戒心?”
端王爷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窗外挂的半天高的残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良久,拉上身上的衣服,显得格外苍老的声音低低地下着驱逐令:“夜已经深了,你下去吧……”
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宗礼小声地“喳”了一声,就此退下,只留下未到年纪却显得格外苍老的男人,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孤独的月色。
事情,已经到了毫无转圜的余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缁衣,如果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你有什么心愿?”
摇晃着双脚,瑞琼躺在铺着席子的长廊上,撑起好奇的小脑袋瓜子,看着身边一身白衣翻看着佛经的男子,问着属于他的将来。
“你别白日做梦了,如果王爷不放我出去,我这一辈子都出不去!”
冷冷地一笑,美丽的脸孔上却笼罩着一层哀伤的阴影。纤长的手指抚摸着膝盖上兔子的白毛,男子的视线停留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幕上,看着浸透在朦胧水气中格外鲜嫩的绿叶,听着水珠滚落琉璃瓦的声音,随后一串串滴落屋檐,汇集成小小的水洼,里面青蛙一跳一跳的,活泼可爱。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报仇的话,也许就可以出去了。”带着点江南水乡特有的软软的腔调,只有在回忆的时候才能凸显出来,缁衣说出两个人都知道的事实,“虽然不知道要花上多长时间,也不知道那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还是如此希望着,赶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囚禁了我那么多年的西苑。”
“可是,如果没有你我会寂寞啊!”噘起嘴巴,瑞琼对他的话十分不满,“你就想着你自己,那我呢?”
“瑞琼啊……”无奈的声音微微波动着,看向她的眸子??着一层水气,隐隐地透出一股熟悉的讥笑来,“你是笨蛋吗?迟早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别人,然后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所以,我爱怎样都可以了吧?”
“笨蛋!”
瑞琼气愤地一跃而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得不解风情的家伙。将垫子扔到他头上,惹得缁衣一阵尖叫,而兔子也干脆地转移阵地,向屋内跑去。叉着腰,凶神恶煞地看着对面的缁衣,瑞琼吊高了嗓子,简直无法相信居然有这么笨这么讨厌的家伙!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我告诉你,就算你出去你也一定要带着我!你要去的地方一定稀奇古怪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呢,我不管!你一定要带我去!”
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发怒的格格,过了好一会儿,缁衣才回过神来。吐吐舌头,笑着说自己才不会去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而真正想去的也只有一个地方而已。闭上眼睛,慢慢说出自己心中深藏许久的愿望,只是在梦中才能实现的愿望。
如果可以,我想去江南。
去娘亲曾经住过、浸透了自己小时候所有记忆的江南,看看那边被雨水浸透的江水,听听江南姑娘名闻天下的小调儿,然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盖栋茅屋,就此了却残生。
那时候缁衣的侧面很美。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模糊的琉璃瓦前,娉娉婷婷的柳树舒展着枝叶,有几缕垂入了与天色相比稍微明丽一点的蓝绿交融的池塘中,春日的慵懒夹杂着特有的潮湿,让人都变得懒洋洋的。面前的男子苍白的手指垂下衣襟,雪白的单衣下露出纤细的足踝,天青色的腰带打着旋儿纠缠在身后披散的乌发上。比一般女子还要柔和的侧面上大大的黑眸望着外面迟来的春雨,别有一种夹杂着悲伤以及痛苦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