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她的鼓励,纪柔荑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上前伸手刚想敲门时,门开了,风寄晚站在里面。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不知道该如何收回来。
“进来吧。”风寄晚侧身让出条路,待她进去后,将房门合上。
“坐。”他拿起炉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君山银针,喝几口驱寒吧。”
纪柔荑望着几旁的另一个杯子,沉默不语。
“你想问什么,可以问了。”风寄晚在她对面坐下,神色淡然看不出悲喜。
纪柔荑反问道:“我想知道的,你都会说吗?”
风寄晚看着她,眼眸深深,若有所思。
纪柔荑低声道:“算了,我没什么想问的。”
站起身就想走,却听他开口道:“你问,我说。”
回头看他,依旧那么漆黑的眼睛,无边无际,不让情绪有一丝泄露的机会。
纪柔荑重新坐回去,“一,你当初之所以不告诉我这个人就是十五皇子,是怕我有所不安吗?”
风寄晚沉吟许久,回答道:“算是。”
纪柔荑猜想着这个答案中的深意,却不敢再进一步追问下去。于是便道:“二,十五阿哥既已找到此处,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别鹤山庄了?”
“你想回那里?”
被他这么一问,纪柔荑反而怔住了。是啊,回那去干什么呢?那儿又不是她的家,又没有人真心欢迎她,为什么她会记挂着回那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如果你想回去,我们今天就可以走。”
“不!”连忙拒绝,以一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心慌。
“还想知道什么?”
纪柔荑摇头。
“真的没有了?”
依旧摇头。
风寄晚捧着手中的茶杯低眉沉思,一时间房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食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擦的声音,这种安静令纪柔荑觉得不安。她的手伸向腰系的锦囊,好像只有握着那枚翡翠鸣笛时,才能保持镇定。
“民间传闻我是和糰的私生子。”风寄晚悠悠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然后在屋中丝丝萦绕,“我的母亲是他第十三房妾室。杭州人氏,自小父母双亡,跟随姑姑一家到京城做买卖,有次她上街被我父亲看中,就强娶了回去。她与表哥青梅竹马,早已两心相许,逢此变故,因为姑姑他们都畏惧我父亲的权势,敢怒不敢言,两个有情人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拆散。我母亲入府后一直郁郁寡欢,她性格沉默,不善言辞,被众姐妹所排斥。一年后我母亲有了身孕,父亲很高兴,对她更是宠爱,其他妾室看在眼里嫉妒万分,便放出风声说我母亲怀的不是他的亲骨肉,而是表哥的。我父亲本不相信,偏巧当时姑父生意失败,走投无路,就让儿子来问我母亲借钱,我母亲哪有什么钱财,便拿了平时父亲给她的首饰去见她表哥,回来后被我父亲知晓,父亲大怒,一气之下将我母亲赶出府去。我母亲去找她姑姑,发现姑姑一家为了躲债已人去楼空,她一个弱女子,又身无分文,当时天寒地冻,晕倒在河边,被贫民窟里的人所救,从此就留在了那里。”
纪柔荑捏紧了锦囊,虽然她不知道风寄晚怎么会忽然跟她说起自己的身世,然而这些的确是她一直想知道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母亲的身份,只以为她是个丈夫病死的可怜寡妇,所以都分外照顾我们母子俩。母亲身体很弱,大部分时间都病在床上,邻居中有个兽医很喜欢我母亲,一直默默地帮我们,时间久了,母亲就被他感动了,终于肯嫁给他。结婚当日,就要拜堂时,我父亲带着人马突然出现,什么话都没说就抓走了那个兽医,我母亲知道不妙,一直追着他们,亲眼看见我父亲的手下把那个兽医活生生地淹死在水里。母亲受不了这个刺激,纵身一跃跳水自尽,她临死前回望父亲,一字一字地说:‘和糰,你会有报应的,你一生毁人无数,我诅咒你最后毁在自己手中!’七年后我找到那处水源,取名‘咒泉’。”
原来这就是咒泉的由来,莫怪那人迹罕至,疏于打扫,想必是他怕睹物思人,因而故意任之荒芜。
“十二岁是很奇怪的一个年纪,有的人在十二岁时还什么都不懂,但有的人已经知道得非常非常多。母亲死后,父亲让人把我接入府中,我走进华丽无双的花厅,第一次见到我的父亲。在见他前我有过许多揣测和预想,我甚至想过一见到他时就扑过去杀了他为母亲报仇,然而,当我见到我的父亲,见到他坐在一株白梅下哭,哭得很压抑,也哭得很伤心。那一瞬间我所有的怨恨都不成为怨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和着同情与怜悯的复杂心情。我想他是爱我母亲的,然而他一辈子都没得到我母亲的心。
“我就留在了那里,从诗词歌赋一点点地学起,然后看着我的父亲一天天地苍老,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相处时间越久,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他,然而这种相像,却被我所憎恶。于是我走了,闯荡自己的天空,我不入仕途,却要踩青云而上,这些年来,虽然有所作为,但我心中清楚,必定是他暗中相助,我的一切才能如此顺利。”风寄晚的目光掠向很远的地方,“我是和糰的儿子,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他给我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