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宣王自然也派文武大员来盖监督检查,但王将他们带进开石、烧砖、伐木的现场,见这里确有数以千计的百姓正干得热火朝天,大员们回都复命,宣王大喜。等钦差再来盖邑,王以美酒佳肴封其口,以厚礼丰赠裹其足,朝中大臣,有谁还肯冒风尘之苦而再到工地去看现场呢?酒足饭饱,装满了腰包之后,回都去“言好事”也就是了。那些开采的石料,烧制的砖瓦,砍伐的木材自然另有派场,一部分建署衙,一部分盖私邸,难怪盖邑公府竟会如此气派,如此豪华。
这“三里桥”和“五里沟”两大工程使王及其同僚们变成了齐国仅次于王族贵戚的富豪,同时也使盖邑政治一败涂地。王这众目睽睽之举,岂能掩人耳目?上梁不正下梁歪,于是盖邑官吏无不贪污受贿,无不欺上瞒下,无不阳奉阴违,无不贪赃枉法,无不肆意妄为。这一切,王件件看在眼里,桩桩记在心上,但他却不敢管,不敢问,更不敢治谁人之罪。因为他有“三里桥”、“五里沟”的把柄拽在下属手中,捅到齐王那儿,就要判他个“欺君枉法”之罪,轻则斩首,重则诛灭九族。这样一来,苦了盖邑百姓,不行贿,不送礼,不打通关节,休想在盖邑办成一件事。这行贿送礼的规格和档次愈来愈高,由土特产品到钱财,到金银珠宝,到黄花少女,百姓愤愤地说,在盖邑府衙大门口,要放一口铡刀,凡出入之骑马乘轿者,拖而铡之,决不会冤枉一个!
有一胥吏,大约相当于今之乡镇长,因官职太小,行贿送礼者有限,但他也有自己致富的门路与办法。他的官署所在,乃一数百户的大镇,有店铺商号,有茶楼酒肆,有作坊工场主,每逢五、十赶大集,人来人往,倒也颇有几分繁华景象。这位胥吏素不用早餐,睡至巳时以后,起床梳洗,穿戴整齐之后,沿街走走,每遇饭馆酒肆,必探身进去,寻找张三李四,这样找不到三五家,准会逢上排酒宴会宾客者。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既为胥吏,谁不恭而敬之,仰而慕之?于是纷纷相邀。胥吏自不会立即应邀,总推说有公务在身,正忙得不可开交。邀者哪里肯依,说实在的,有胥吏同席共饮,也算是莫大的荣耀。推推让让之后,胥吏爱民若子,还是赏脸入席了。胥吏饮酒,不醉则不停杯投箸,日久天长,该方百姓无不知晓。一醉之后,今晚和明朝又不必进餐,明日巳时起床再来。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确也能节省不少的饭钱。在这大灾之年,能够天天酒肉穿肠,吃得脑满肠肥,也算是得天独厚了。
孟子师徒继续进行社会考察,一日忽遇人流如潮,奔向滨河庄。人流中固然也有衣冠楚楚之辈,驾车乘马之流,但大灾之后,多为衣衫褴褛者、面黄肌瘦者、形容憔悴者、精神不振者、体力不支者。他们或挎破篮,或提水桶,或拎陶罐,或端葫瓢,犹如一条奔腾着的长河,河中翻滚的是浊流,是秽浪,是罪恶的波涛。
经询问,孟子得知滨河庄住着一位在朝为官的贵族,名唤马驰骋,其长子马骏今日满二十岁,欲举行加冠盛典,骑马乘车、衣冠楚楚者,是前往庆贺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者,是前往行乞,求施舍的,故而大路上才这般人流如潮。
滨河庄头高搭松柏彩门,彩门之上是一溜宫灯,宫灯之间,彩旗在寒风中招展,呼啦啦响,仿佛在高声欢呼,彩门以里红毡铺地,直至张府。红毡两旁是人组成的长廊,宾客踏毡,沿廊而前,步入宴会大厅。行乞者有专人接待,延引至一处空宅,宅内有大盆和笸箩,内中分别盛有吃食肉菜,来者不拒,每人各领取等量的饭菜。那人组成的长廊,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官或民,一律头戴丝冠,身着绸缎。他们或挥舞彩带,或舞动花环,或手持仪仗,或鸣奏鼓乐,或载歌载舞,欢迎来自四方的佳宾,一派节日的欢乐喜庆气氛。滨河庄二百多户人家,每户一男一女入席,其余的则帮忙干活,招待宾客,晚间会餐。宴席丰盛的程度自不必说,醉得不省人事者大有人在。
冠礼仪式在酒宴之前举行。按古礼规定,一般的贵族子弟年满二十岁行加冠礼,冠礼在祖庙内举行,由父兄主持。冠礼之前要选定吉日,于吉日前三天筮(shì)宾,宾是负责加冠的人,一般是父兄的僚友。冠礼进行时,宾给冠者加冠三次,先加缁布冠(即用黑麻布做成的冠),表示从此有治人的特权;次加皮弁(biàn)(用白鹿皮制作,由几块拼接而成,形如后代的瓜皮帽),表示从此要服兵役;最后加雀(què)弁(赤中带黑色的平顶帽,因其颜色与雀头相似而得名。用极细的葛布或丝帛制成),表示从此有权参加祭祀。三次加冠之后,设酒馔招待宾赞(赞是宾的助手),谓之“礼宾”。马驰骋只是一般的贵族,并无任何爵位,依礼只能行这样的冠礼。然而他却行的是下边的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