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梦周是水沿岸有名的孝子,父母之命,他素来是言听而计从,父母衣食之所需,他从不打折扣,哪怕是头拱地去挖,也总是满足两位老人的需要。受灾以来,父母的生活水平在大幅度降低,由吃细吃好到吃粗吃饱,到清水煮野菜充饥,眼下已经是断炊三日了。眼看着二老双亲瘦得皮包骨头,卧床难起,连翻身的气力也没有了,庄梦周像乱箭穿心般的疼痛。父亲平生最喜欢吃的便是炖猪肉,总也吃不够,可是,眼下他已三个月不曾尝到肉味了。为人子者,生而不能奉养父母,这是怎样的罪孽呀!
虽说苦日子难熬,但时光很快地又过去了三天,庄梦周看一眼只有一息尚存的父母,泪如泉涌瀑流,他决心让父亲临死前吃上一顿肉,不然的话,父母死难瞑目,自己将也无颜见先人于地下,随着灾荒的日益加剧,社会上易子而食者愈来愈多,为尽人子之孝,庄梦周不顾妻子的坚决反对,毅然将六岁的独生子送于东庄,与张氏交换。可是,当他从东庄领回张氏之子时,父母亲已咽气多时了。父母既死,庄梦周不忍心杀他人之子而食,便放其生还,但自己的儿子却已成了锅中的美味佳肴,永无生还的希望和可能了。妻子经受不住这泰山压顶般的打击,头触南墙而死……
仲贤四十二岁,妻子比他少十岁,连生了四个萝卜头似的孩子,在这大灾之年,都张着嘴要吃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呀!不仅如此,上边还有父母和祖父母。这祖父母都已是八十高龄的老人,靠糠菜充饥怎么能维持生命呢?虽说已经卖了一个儿子,换了二斗红高粱,可是这老少几张嘴,二斗粮即使是搀合着野菜吃,能吃多久呢?万般无奈,只好又典当妻子。妻子三十刚出头,颇有几分姿色,托人四处打价找典主。中年丧妻便是人生不幸之一,更不要说典当予人。常言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此情此恨可让仲贤如何忍受得了呀!再说,上边有四个老的需她服侍,下边有三个小的需她拉扯,推磨碾米,刷锅做饭,缝补浆洗,没有了妻子,这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可是不典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九口人都活活地饿死呀!
典主倒是很快找到了,邻村有一财主,三房太太却都不能生养,欲再娶,夫人们坚决不依,只好典妻生子;典价财主也不斤斤计较,只是仲贤之妻宁可少要典金,也要带过去两个岁数小些的孩子,交涉了几次,尚未达成协议。能带出去两个,家中就少了两张嘴,就救出了两条性命……
……
村村如此,户户如此,大同小异而已。
孟轲和他的弟子们也有机会走访了一些富豪人家,并数次应邀赴宴,如喜宴、寿宴、庆功宴等。这些高门深宅仿佛是生活在真空里,社会上闹灾荒,他们这里却依然是歌舞升平,一派和乐景象——厩有肥马,厨有肥肉,食有珍馐美味,衣有绫罗绸缎,玩有歌伎舞女,寝有艳妻美妾……说他们生活在真空中,与世隔绝,并不准确,因为他们中十有八九正在放高利贷,抬高米价,大发国难财。
整个调查,孟门弟子是隐忍以行的,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弟子们则更加义愤填膺,多次险些与纨绔子弟和小吏们冲突起来。个别也有持不同意见者,如有的说,这惨景是天灾造成的,与朝政无关,国君肯开仓放粮,赈济饥民,正是仁义之举。孟轲义正辞严地驳斥了这一观点,他说:“有人持刀杀人,却说罪不在我,而在刀,这难道能够容忍吗?为国者若能行仁政,不夺农时,省刑罚,薄税敛,保民不仅丰衣足食,且年年有余,一旦遇有天灾人祸,景况也会如此之惨吗?”
调查归来,孟轲让弟子们思考并讨论这样的问题:数日来的耳闻目睹说明了什么?怎样才能改变这一现实?由谁来改变这一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