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衍,齐国人,系稷下先生之一。邹衍的本意也和孟子一样,深感人类文化的危机,尤其当时诸侯间政治道德衰落,社会风气奢侈糜烂,他一心欲明人伦,正道义,即所谓“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但他的头脑比孟子灵活,不死板板地直倡儒学之道,而是接受了孔子失败的教训,先推出一套容易受人欢迎接受的阴阳玄妙的学术,谈天说地,讲宇宙人生与物理世界因果交错的事,玄而又玄,妙而又妙。不过,这样一玄妙,就有人欢迎,有人推崇,有人尊敬。
邹衍在齐国极受尊重,一般的稷下先生之所以受到齐王的敬重与优待,在很大程度上是沾了邹衍的光,应该感谢邹衍。
邹衍到了魏国,梁魏王亲自到郊外去欢迎他,以国宾的大礼接待他,所谓“惠王都迎,一执宾圭之礼”;就是当时现场实况的记录。
邹衍到了赵国,平原君不敢与邹衍并行,只小心翼翼地侧着半个身子在后边侍从,到了行馆以后,请邹衍就座,亲自用自己的衣裳把那个座位打扫干净,表示恭敬。
邹衍到了燕国,燕昭王亲自到国境边界去接他,而且手里拿着清道的扫帚,表示做他学生一样为他开道。接进了王宫以后,“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请求做他的学生,愿意和邹衍的门下弟子同样受业。特别建造了一座碣石宫来供养他,常常亲自到邹衍居处来听课,和一般学生对待邹衍老师一样恭敬。
然而,现实毕竟是冷酷无情的,那些王公大臣们,一开始接触邹衍的学术思想,都惊奇得不得了,都愿来接受他的教化,为其玄妙的理论所倾倒;可是当真正要与之以人伦道德来作基础的时候,他们便又谁也做不到了。
孟子就不会像邹衍那样玩弄两个小把戏,博得世人的青睐和当权者的赏识吗?不会,因为他始终漠视现实,置个人的荣辱于不顾,为着崇高的理想而努力奋斗。
孟子这是第二次游齐,五年前当齐威王执政的时候,他曾经在这住过二十四年,从某种意义上讲,齐是他的第二故乡。二十四年来,他交往广泛,上上下下有着许多朋友。时间虽然仅仅逝去短暂的五年,但孟子的贤名与影响,又有了质的飞跃。齐宣王对孟子的尊重礼待,直接影响和感染了齐廷的文武臣僚。因此,初至临淄的一段时间里,孟子门庭若市,整日忙着接待来访者,迎来送往,不得闲暇,连给弟子们讲课的计划也暂时落空了。齐臣庄暴是常来拜访孟子中的一个。此人对音乐颇有研究,他重古乐,重宫廷雅乐,菲薄鄙视世俗之乐。在这个问题上,齐宣王跟庄暴的观点和兴趣截然相反,庄暴因此而鄙视和非难齐宣王。据庄暴介绍,齐宣王为顾全体统,不敢行宫内令乐工奏世俗之乐,令宫娥唱俚曲之调,而常常微服出宫,混进青楼妓院,去听那世俗之乐,以饱耳福,庄暴就曾陪宣王去过多次。这一大新闻倒是孟子不曾预料到的,但孟子对此将信将疑。常言道,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为了证实庄暴所言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假,以便把准齐宣王的脉搏,孟子居然同意了庄暴的筹划。
一日申牌时分,两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出了王宫,向迎春院进发,车后边是跟班与家丁。街上静悄悄的,很少有行人来往,空中是透宵的月亮,临淄城的大街小巷隐约可见。马车左弯右拐,来至一条沿河路,路面是青石板铺的,车轮碾在上边,马蹄踏在上边,如歌似诗,河中叮咚的流水,树上的蝉鸣,溪边的蛙鼓,则是为这诗歌配的乐曲,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醉人。岸边的绿柳轻轻地抚摸着车盖,哗哗啦啦地响。月光透过柳枝筛于车盖,撒于石板路,斑斑点点,光怪陆离,颇具诗情画意,御手坐在车辕上,怀抱鞭杆,任马缓缰而前,以便车内的主人有更多的时间品评这赏心悦目的夜色。两辆马车就这样在画中,在诗中,在小夜曲中行了约有半餐饭的工夫;前边来到一片灯光火海的地方,御手甩鞭收缰,马车稳稳煞住,车上分别被搀扶下来两个巨商打扮的人,这便是齐宣王和庄暴,那个搀扶庄暴的心腹管家模样的不是别人,而是万章。下了车是一座宽大的石拱桥,桥身高高隆起,似悬于半空的彩虹,桥边汉白玉栏杆上的各种花纹图案,在月光与灯光下辨得真真切切,灯光火海在石拱桥的那边。
走过石拱桥,一群艳丽的女子蝴蝶似的飞了过来,她们不争不抢,不加选择,各自挽起一个人的胳膊便走,兄妹一样亲密,情侣一般温柔,深情脉脉,蜜意绵绵。脚下的路愈来愈宽敞,愈走愈明亮,前边的景致愈来愈优美,愈来愈壮观,最后步入了一个冰清玉洁的晶莹世界。万章不由自主地前行,仿佛夜色正在渐渐退去,周围的一切朦朦胧胧,似现非现,梦境一般。再看那个挎着自己左胳膊的女子,似乎体段匀称,服饰考究,浓妆艳抹,面庞俏丽!欲细端详,却又模模糊糊,像笼着薄薄的轻纱。遥望前边灯光辉煌,这灯火吸引着人们加快赶路的步伐。原来这是一个规模蛮大的建筑群,迎面是一个牌坊似的院门,大门正中是三个镏金大字:迎春院。大门两侧是醒目的楹联,上联为“入绣房饮美酒品佳肴观舞听歌”,下联是“进罗帐裹锦衾揽玉姬纵云播雨”。这楹联道出了这里的性质,万章窥视一下身边那个妖冶的女子,倍感厌恶与龌龊,然而自己是为完成使命而来,不能感情用事。自古目的是第一位的,为达到目的,方法和手段常常不必拘泥,况且孟夫子再三叮嘱,戏要演得像,要假戏真作。万章这样想着,更加百倍警惕,毫不理会身边女子那温情脉脉的轻声慢语,瞪大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环顾四周,以他那能够穿透一切的目光侦察着,搜索着,牢牢地印记在心灵的底片上,以便回去向孟夫子回报。长廊曲曲,甬道漫漫;楼阁整齐,台榭错落;奇花迎迓,异卉送别;丝竹袅袅,不绝如缕;异香阵阵,撩拨心扉,这融融乐乐的氛围织成了一张网,一张消魂失魄的网,一张足以熔化任何男子汉的钢铁意志的网,如今大家都被这张网浓云密雾似的笼罩着。来至一幢绣楼前,大家鱼贯而入,万章却踟蹰不前,身边的女子妩媚一笑,甜甜地说道:“情郎哥为何惜足不前呢?请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