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流、连、荒、亡”呢?晏子解释说,国君的生活堕落,遂其私欲,像水势向下流,不知停止,就叫做“流”。违反人情,倒行逆施,如逆流而上,就叫做“连”。时常像野兽那样冲动,暴发兽性而不知节制,就叫做“荒”。沉溺酒色,永不满足,就叫做“亡”。这些都是国君最容易犯的错误。最后晏子说:“陛下方才所问,如何才能比于先王之壮观,据臣所知,古之圣贤之君,决不会有此流连之乐,荒亡之行。陛下欲巡狩,不知将作何抉择。”
齐景公听了晏子的这番话,非常高兴,立即下令改革政治,同时以身作则,走出深宫内院,接近百姓,访察民情,并且积极从事地方建设,注意社会福利。齐景公将行政工作处理妥当以后,就把兼管国史、文化、礼乐的太师找来,要他在国史上记下这件事,并且把他与晏子这段君臣相得的美事,谱下一段乐章。《征招》、《角招》两篇乐章便是由此而来。这乐章中有一句诗,意思是说,我们的国君虽然是欲望大,但是没关系,这并没有错,因为他扩充他的大欲望,建设了我们这个康乐的社会,正是一位好的国君。
听着孟子的侃侃而谈,齐宣王一会皱眉,一会搔首,一会聚精会神,一会坐立不安。那脸色则时而红,时而紫,时而灰白,那赏玩山水的得意神采消逝得无影无踪。今天,孟子搅了他的雅兴,又给他讲了这先王的历史,弄得他的心中像打破了五味瓶一般,难辨酸甜苦辣,只觉得心神不定,焦躁似热锅上的蚂蚁。他很想高喊、大唱、骂人杀人,来排解心中的郁闷,然而身边只有温文尔雅的孟老夫子,他不能那样做。他倒背着双手在宫内踱步,有时风风火火,有时斯斯文文,有时伫立良久……这一切都在告诉孟子,齐宣王的胸中正在翻腾着滔天的波澜。不知过了多久,齐宣王对孟子说:“十分抱歉,寡人顿感不适,需要休息,夫子所言,容寡人三思。”
齐宣王回至卧室,早有嫔妃迎上前来,或欲照顾其茶饭起居,或欲与之调情戏谑,宣王厌恶地挥挥手,让她们统统离去,室内只留他一个人在默默地想心思。
齐景公是齐国继桓公之后最有作为的一个君王,是齐宣王的楷模与典范,宣王孜孜以求的便是桓、景二帝之盛世与霸业,并要进而完成二帝未竟之事业——统一天下。晏婴给景公讲了古圣贤之君在巡狩问题上与当世之不同,而且是泛泛而谈,景公即刻接受批评,纳晏婴之谏,改革政治,转变作风,使齐再势日强,国泰民安。今日孟轲给自己讲景公之为政,这等于在帮助自己忆祖宗之德。虽说桓公、景公为姜姓,自己为田姓,但这毕竟都是齐国啊!孟轲这是多么有针对性的诤谏呀!不纳此谏,表明自己没有景公那样的胸襟,辜负了孟轲的一片苦心欲纳此谏,行仁政,无异于羊羔对虎狼,生命尚且难保,何言图霸王天下!平心而言,孟子的仁政说不是没有道理,但在战国纷争的今天行不通,你行仁政王道,秦、楚却在富国强兵,横行霸道,这不是死等着受气挨打,灭国亡种吗?孟子的理论将来也许能够通行于天下,但远水难救近火呀……齐宣王正在苦恼彷徨,忧心如焚,突然眼前一亮,他想起了景公、晏子与孔子三者间的关系。为了实现仁政德治的政治理想,景公时孔子曾经游齐,谏景公行仁义。景公也曾深受感染,欲封孔子,委以重任。晏婴则坚决反对,认为儒家学说迂腐不堪,照他的主张去做,无异于作茧自缚,自趋灭亡。二人对景公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最终孔子失败离齐,若不是晏婴设法保护,连性命也难保住。倘景公当时行儒家之道,齐国会是怎么样呢?孔子与晏婴应是好朋友,彼此相互尊重崇敬,但政见却不相同。政见不同,该不会影响相互间的友谊吧?……想到这里,齐宣王拿定了主意,要加深与孟子的友谊,但不同意其政见,不能接受其仁政主张,像当年景公、晏婴对孔子那样。孟子不是推崇景公与晏婴吗?可是景公与晏婴并不接受孔子的仁义思想。主意既定,齐宣王不再烦恼,下令摆宴,命嫔妃来陪其饮酒,宫娥来弄丝竹,舒舞姿,为其助兴。
一天,孟子与齐宣王在一起品茶聊天,宣王忽然问道:“诸多人建议寡人拆毁明堂,依夫子高见,拆除好,还是不拆除好呢?”
所谓“明堂”,就是“明政教化之堂”,这是周代初期的建筑。明堂多建于天子的首都,是天子的庙堂,举凡祭祀、朝会诸侯、飨功、养老、教学、选士等意义重大的活动,当在这里举行。这是当时中国文化的重要表征,具有崇高的意义和文化的价值。齐宣王所说的这所明堂在齐境,是周武王东征时所建,直到汉朝还存在,后世才逐渐湮灭,它表征了中国文化,也象征周天子的尊严。在齐宣王的心目中,虽然久已不闻尊周的口号,可是还没有一个诸侯敢明目张胆地提出灭周的主张。齐宣王这时把国家治理得较有规模了,在他心理上,不能说没有取周而代之的野心。拆毁明堂何尝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倘使他不同意,何必要跟孟子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