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沈诸梁代表楚国与孙子并伍子胥签订停战协定,历时两年之久的吴楚大战终算告一段落。子西与子期等楚之重臣良将重入郢都,一面收葬平王骸骨,整修宗庙陵墓,一面遣申包胥以舟师迎昭王于随。昭王与随君定盟,誓无侵伐。随君亲送昭王登舟,举手依依告别。途中行至成臼,天色已晚,只好停宿汉水岸边。是夜昭王百感交集,难以成眠,午夜,于江岸漫步,忽见江中红光闪耀,如火似霞,灿烂夺目。昭王命士兵入水搜寻,获得一物,其大如斗,其色似丹,其状怪异,纹细理致,色泽光艳慑人,原来是一棵硕大的红宝石。群臣纷纷上前祝贺,惊叹道:“此乃瑞祥之物,兆我大楚光焰耀天下。”昭王闻听大喜,忙令随身侍卫妥善保管,携回楚都,以做镇国之宝。不一日,行至云梦泽中,昭王叹曰:“此寡人遇盗之处,不可忘也。”乃留斗辛督民工筑小城一座,作为纪念(今湖北省云梦县楚王城)。昭王一行将近郢都,子西、子期等离都五十里相迎,君臣相见,悲喜交加,相互安慰。既至都城,只见城外白骨成堆,城中宫阙残破不全,不胜感伤。昭王入宫,拜见伯嬴太后,母子久离乍逢,感慨万千,相拥而泣。昭王哽咽啜泣道:“国家不幸,孩儿不仁,遭此大难,致使庙社凌夷,陵墓受辱,此恨何时可雪?……”
伯嬴太后慌忙轻声安慰道:“我儿既已平安归来,实属不幸中之万幸!群臣与大王戮力沙场,今日复位,宜先明赏罚,然后抚恤百姓,洗雪国耻之事,留待他日从长计议。”
昭王依母后指示,先宴劳秦将,厚犒其师,遣之回国。然后论功行赏,拜子西为令尹,子期为左尹。申包胥因秦廷哭师功大,拜为右尹。申包胥固辞不受。说道:“臣之乞师于秦,乃精诚所至,为国为君,非为沽名钓誉,自身显达。君既返国,臣愿如志遂,不敢贪恋功名利禄。”昭王强授,申包胥挈妻子逃入深山,终身不出。其他如沈诸梁,钟建、王孙由、王孙圉、宋木、斗辛、斗巢、延等,俱皆进爵获赏,而国难当头,畏敌怯战卖国者,或斩首,或判刑,或削官为民。季华公主随昭王回郢,昭王念其相从患难,欲择邻邦储君嫁之。季华公主闻讯,言于伯嬴太后及昭王,非钟建不嫁,以报救命之恩。昭王见钟建有功于王室,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欣然颔首,加封钟建为司乐大夫,择吉日完婚。
却说孙子与伍子胥与楚签订停战协定后,当即班师回国。兵分两路,孙子率水师循江而东,伍子胥率陆军从历阳山经过,欲求东皋公报救命之恩,但东皋公的房舍俱已不在,邻人介绍说,十五年前东皋公便挈全家离开了这里,不知去向。伍子胥又派人去龙洞山访皇甫讷,亦不见踪迹,大约他们是结伴而去了。伍子胥感叹唏嘘,盛赞二公“真高士也”。如今的昭关已无楚兵把守,伍子胥命将士毁关而去。来到溧阳濑水之上,十六年前伍子胥逃难经过这里,身无分文,饥肠辘辘,饿得天旋地转,而且处处有官兵悬赏缉拿,处境十分危险。正当这时,偶遇一浣沙女子,赐其饮食,救其性命,为表决不泄漏之心迹,怀石投河而死。伍子胥来到河岸,先设坛祭拜,然后请人于河岸建一座祠堂,使民四时祭祀,以彰其贞烈。
十六年流落在外,伍子胥既有恩人,亦有仇敌。当年逃离楚国,与太子建避难于郑,郑定公竟杀害了太子建,迫使伍子胥带公子胜连夜逃走,一路上吃尽了千辛万苦,多次险些丧命,九死一生方才逃到了吴国。每当想到这些,伍子胥便气冲牛斗,心肺欲炸。而今于归国途中,伍子胥正率强将劲卒,何不绕路灭郑,以报仇雪耻!伍子胥这样想着,移兵向郑,先下战书,后围郑都。郑乃蕞(zuì)尔小国,兵车不过百乘,岂堪伍子胥数万精兵强卒之一击!然而天下事无奇不有,郑竟不费一兵一卒退了吴兵。原来郑宪公收到伍子胥的战帖,吓得脸如死灰,群臣亦束手无策。正当郑之君臣忧心如焚之际,有一青年渔夫来见郑王,声称能退吴兵,且勿需兵将粮草,只凭手中两面船桨。渔夫之言,几近疯癫,岂可凭信!但既无良策,只好让他去试试看。渔夫手持双桨来到吴营,见了伍子胥跪地便唱:
芦中人,芦中人,
渡过江,谁的恩?
宝剑上,七星文,
还给你,带在身,
麦饭鱼羹香喷喷,
可还记得渔丈人?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不料竟然在面前!此番班师途中,伍子胥也曾专程往访水上人家,欲寻“渔丈人”,以报救命之恩,但却渺无下落,不意竟有青年渔夫找上门来,而且他对那段历史竟是那样的熟悉,不用问,这便是“渔丈人”的儿子。伍子胥急忙上前,躬身扶起青年渔夫,说道:“往日恩公,何能忘记!你是……”
青年渔夫说:“渔丈人是吾家父,复姓闾丘,名亮,在下闾丘成,继承父业,江上捕鱼为生。这两面桨便是家父当年渡将军过江所用,如今已传至我手。”
伍子胥急忙设宴款待,席间闾丘成告诉伍子胥:“打鱼人向无定居,后来全家漂泊至郑,父亲前年去世。今见将军统师灭郑,不忍心坐视无辜百姓生灵涂炭,特来求将军看在家父的情面,马上退兵。”
伍子胥闻听,深受感动,当初渔丈人舍身相救,为了一个“义”字,且曾谆谆告诫自己,切莫忘记黎民百姓;如今他的儿子冒死来求退兵,也是为了一个“义”字,自己何能无情无义呢?想到此,伍子胥慨然应允,传令退兵。
孙子与伍子胥先后回到姑苏,阖闾两次亲率众臣列队相迎。伐楚之军全部回国,吴王盛设国宴,隆重庆贺,大犒三军,论功行赏,封孙子为大司寇,伍子胥为相国,伯嚭为太宰。破楚之功,孙子为首,然伍子胥毕竟尚有佐阖闾刺王僚、诛庆忌之前功,故位居孙子之右。伯嚭虽在敌秦楚联军中犯有死罪,但阖闾自楚归吴,在驱逐夫概,恢复王位的过程中,全仗他筹划和指挥战斗,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故封为太宰。
孙子自伐楚归来,吴之国事承平,虽身兼大司冠之职,但相国伍子胥辅佐吴王巨细靡遣,孙子无所事事,久而久之,便不再过问政事,整日埋头书斋,根据多年来的实战经验,修改《兵法》十三篇。一日,孙子正于工作间隙抚琴抒情,排解他那去留难择、举棋不定的苦恼与郁闷,琴声飞出元帅府的深宅高墙,惊动了一位异乡老者驻足谛听,这位老者身高不过五尺,身着布衣,筋骨强健,目光炯炯,精神矍铄。老者听着这时隐时现的抑郁琴声不时地摇头叹息,由这琴声,他心领神会到抚琴者的心情。老者在猜测,莫非这琴声出自孙武之手?果真如此,此番远道而来,便不会徒劳往返了。琴声戛然而止了,大约抚琴者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老者大步流星地登上元帅府的高台阶,向持戟之卫士秉明自己的身分与来意。这位来访的老者不是别人,而是齐之相国晏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