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时张裔住了口,只见诸葛亮羽扇纶巾,步入正厅。他披一领青衣,腰边只系一块白玉,年轻时常常圈在手指上的几颗戒指,随着日日繁忙,一一卸去了。这个不再是丞相的男子,比往日更加从容,就连他眉宇间的淡淡倦色,因为配着金子的笑容,也更显庄严而不乏亲切。孙松一见他,心里便道:“‘甘棠’之说,真是名副其实!”
孙松没注意到张裔颜色忽变。
孙松初来蜀地,不知诸葛亮在被人爱慕之外,也为人敬畏。
“马谡”是诸葛亮近来不能被触犯的伤痛。张裔的话虽然令这个骄傲的男人心生不快,面对孙松他仍然笑吟吟的,手扶羽扇一揖:“子乔(孙松之字)远来,亮未曾迎接,实在失礼之至!”
“丞相!”孙松赶紧回礼。
诸葛亮摆摆手笑了:“是右将军。”
“几时将复您原职呢?”孙松别别扭扭喊了声“右将军”,道,“陆将军说,孔明先生是蜀汉屋梁,只有‘丞相’之职,才是能匹配正梁的雕花。”
“江陵侯夸奖了。”诸葛亮用爵位指称陆逊,以示尊重。“相位么,”他明朗地笑道,“待亮建功后再议吧。亮不会欺世盗名到拒绝应得官衔的地步。”
他会接受每一种荣耀。
正如他不回避每一次惩罚。
因为从二十岁起、从仰望北辰而以“孔明”为字起,他就立志做个坦荡君子,一个星辰般的人。星辰不会怯生生、畏手畏脚,所以他——诸葛亮,无论面对多艰苦、多严峻的局面,也都是一样。
一样睿智、冷静、勇猛。
回想初次北伐失败后,李严曾以“军卒有限才败仗”为名,劝诸葛亮征兵,却被他拒绝。“我军在祁山箕谷,人数多过敌军,不能打败敌人而反为所败,原因不在兵少,在亮一人。”诸葛亮发布教令说,“现今我预备裁减兵将,公开惩罚、深思己过,以利将来。否则,就算兵多又有何益?从今往后,诸位忠诚报国之士,只管多揭发我缺漏,以成就大事、破灭贼寇。这一来,不世之功也就指日可待。”“指日可待”,那个踌躇满志的诸葛亮再次跃然纸上,流荡在整个国家的唇舌间。去年秋,他再度兵出散关,直逼陈仓。无奈蜀军用云梯、地道、战车轮番攻城,却被魏国守将郝昭逐一破解。而后曹魏援军将至,蜀军粮食也告了急,诸葛亮权衡利弊,下令全军撤退。魏将王双见蜀汉撤军,以为有利可图,急匆匆带上三千铁骑来追击。他在峡谷遭遇了埋伏,被魏延一刀斩杀!
“没人能从诸葛亮那里占到便宜,”此事传入司马懿耳里,他暗暗记下一笔,“只要不便宜了他就好。”
——“我问孔明要建立怎生功勋才够做丞相呢,他回答:请子乔等着看吧。”回江东后,孙松将诸葛亮原话说给孙权听。
孙权整整棕红的胡须,手里把玩着条玉腰带,笑道:“是啦,等着看就好。天下人全在看他。子乔,”他想了想,将腰带递给孙松,“再走一趟,把这个拿去给伯言。就说孤之倚重他,就像蜀汉少不了诸葛亮。”
诸葛亮很快行动了。
快到孙松不及将腰带送入陆逊之手,就听闻蜀汉再伐中原的消息。
“又来了。真有力气啊……”高高在上的曹魏皇帝皱起眉头,“区区蜀汉,不怕国力孤穷、百姓贫寒吗?人人说诸葛亮善于治国、为相,朕看倒不见得!元直以为呢?”
六十岁的徐庶在阶下奏道:“诸葛亮怕是自有把握。”
“把握?”
“是。”徐庶眨眨眼,“依臣之见,比起征战他更擅治政。所以,他一定能不伤害国本,不课重税。”
一眨眼,徐庶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隆中,看到青年怀抱五弦,登上小山,风将他漆黑的头发吹得一飘一飘的。“治理国家,要做管仲那样的人;沙场决胜,则似乐毅一般!”他眼里洋溢着坚定、明亮、热烈的欲望,叫人心惊肉跳。“孔明做到了。”徐庶低头想,“他仍然年青,我却老了。老到除了坐享‘御史中丞’二千石的俸禄之外,再不想其余。”
“哼!”皇帝心里生气,忿忿然一拍宝座,“叫郭淮领兵去救阴平、武都,若是败给了诸葛亮,他这雍州刺史就当到头啦!”
夺取武都、阴平,是诸葛亮今次北上最重要的目的。二郡位处汉中之西,一旦拿下,就是给蜀汉外围多加了层屏障。
起初,诸葛亮命陈式领兵进攻二郡,得知郭淮率雍州三万军直扑陈式后,他亲领大军兼程并进,赶往救助。粮草交给了岑述负责。“请正方兄调度汉中军,以为后援。”诸葛亮曾写信给李严,迟迟没收到回音。“再等等吗?”姜维问,“派人去催催李大人?”
“不必了。”诸葛亮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