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会去。”刘备说,“不日就去见见诸葛孔明!元直,”刘备忽然一笑,望着朗朗夜光,问,“此时此刻,诸葛亮在做什么呢?正当你我谈论他时,他在……哦,读书么?哈哈,我向来不喜欢读书,哈哈。”
“不会。”
“怎么?”
徐庶笑着说:“诸葛亮没那么勤快。同窗之中,他是最不爱读书的,每一拿到新书,他往往翻一翻就扔开了,看个大意而已。”
“哦?”这个回答,倒在刘备意料外。
“孔明说:盛世治经典,乱世辨时务。”徐庶笑了笑,望望外面一圈圈晕开的月辉,又说,“我猜,那个人,一定在做个美梦呢。”
很不巧,徐庶这次猜错了。
诸葛亮偏偏就在看书,在同一轮月下,在二十里外的隆中,诸葛亮握了一卷《韩非子》,在一点光线也无的屋里看书!手指绞入系竹简的皮绳里,绳子将指节勒出一条条红印,他却全然无觉!隔壁屋里,传来一声声忽强忽弱的呻吟和喊叫。“舜英……舜英!”诸葛亮突然一跃而起,手一撒,偏偏皮绳勾着他手指,让他甩不去!“舜英……”他甩着手冲出书房!
书房边,便是夫妻的卧室。
“诸葛先生,等等,再等等就好了!”没及诸葛亮推门而入,一个双手血淋淋、捧着毛巾、水盆出来的老妇人堵住了他。
“舜英!”诸葛亮在门外喊,急得直跺脚。
“孔明……”门内,是气若游丝的一声。
“舜英……舜英!”
“孔明,孔明……”
舜英第一次生产,孩子迟迟不下来,已经拖了四个时辰!
“保住孩子,我要……孩子,保住……啊!”一声喊,屋里静悄悄的,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门外诸葛亮再忍耐不住,一瞬间,母亲最后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从雪青的床单后,被抱出来一个脆弱的婴儿,父亲将他往自己手里一塞,说:“这就是你的三弟!”母亲奄奄一息,费力地想要望望那个孩子,父亲挡住了她的目光,父亲忍着泪将她抱住,狠狠抱在怀里。母亲涣散的眼神里,流荡出最后一丝快活……“保住孩子,我要……孩子”——真该死!愚蠢,真该死!
诸葛亮猛推开老妇人,夺门而入!
“舜英!”诸葛亮吼道。
“哇”的一声啼哭,小人儿落了地。
“恭喜诸葛先生!恭喜恭喜!”一屋子妇人连声道贺,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入温水清洗,用雪白的毯子包裹了她。小孩子哭声越来越大,像是憋得久了,又像要提醒她失神落魄的父亲她的存在:“哇、哇、哇……”
“是女儿!”
“真漂亮的女孩儿!”
“看,长得多像娘!”
“不、更像诸葛先生!”
“瞧这眼睛,啧啧,乖、乖……”
这些声音,全在诸葛亮世界之外,此时他全副心思,都落在榻上那个软绵绵的女人身上,他拨开她粘在额上的、湿漉漉的发丝,轻轻抚摩她笑着的眼睛、笑着的唇角,心里突然恨恨的,他简直像她一样虚弱了。
“孩子……是倒着生出来的,脚朝外,真会折腾……”舜英小声、吃力地说,“女娃娃么?给我看看……”
诸葛亮将孩子抱了来,凑到舜英眼前。
舜英抬起脖子,嘴唇往孩子粉嫩的脸上碰了碰,说:“这个小混账……孔明,下次,”她笑着说,“再生个男孩儿给你……”
“没有下次了!”诸葛亮立即说。
“孔明……”
诸葛亮猛然拥住舜英,他动作很轻,但是很紧密。“没有下次了,”诸葛亮又一次说,“再不要你生孩子。”
接生的稳婆们听了,个个面面相觑。她们以为诸葛亮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言出必行。这个生在月圆之夜的女孩,是诸葛亮与舜英唯一的骨血,诸葛亮给她起名为果,诸葛果。
2
刘备在第二次造访草庐时才得以登堂入室,一个月前他第一次来,只见门外挂了把锁,一问邻居,原来诸葛一家带着新生儿去看老丈人了。第二次刘备仍未见到诸葛亮。他走入潺潺流水的小院,从石晷旁绕过,低头一看,将近正午时分。浓重的树影落在石径上,偶然飘下一片叶,在翡翠般叶子的空隙里,停着两只小黄鹂,唧唧呱呱地说情话。这个朴素、整洁的小院令刘备既愉快、又羡慕,因为没见到诸葛亮的失落感,此时也悄悄变成了一种等待。
“刘将军!”廊上,小童儿笑嘻嘻招呼他。
“哦!”刘备整整衣裳。
“将军怎么不走了?”童儿故意打趣。
“就走、就走……”刘备说,一面拉住被激怒的张飞。
两番不遇,张飞积了一肚子火;他不像关羽,能悠哉游哉等在门外,从袖里拿出《春秋》来读;在张飞看来,刘备有学问、有志向,是个血统高贵的人:据说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当今天子的叔辈——对这种人,张飞向来尊重到仰望。是以无论刘备在哪里,可以的话,他总要紧紧跟着,这一点,令张飞经常很有些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