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骤然惊醒翻身坐起,望着直勾勾看着自己的郑旦,再看看地上丢着的吴钩,他一切都明白了。
“怎么?”夫差下床在郑旦面前站住说:“你想杀死寡人!想报仇,想泄恨?寡人如此真心待你,你竟想行刺寡人!”
“……”
夫差抓着郑旦使劲摇晃,郑旦木然呆立,并不吱声。
夫差松开郑旦后不无痛心地道:
“你可知道,寡人之父乃是被勾践手下的灵姑浮砍伤后含愤而薨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人子者报父仇天经地义,难道寡人这仇不该报吗?你父兄死于夫椒一战,寡人深感痛惜,然这全是寡人之过吗?你绘了吴国山川地形,想秘密送往越国,论理罪在不赦!寡人念你父兄殁于战场,慈母失于极悲,遂不加追究,不料你寡恩薄情,对寡人一番恩义反作仇恨,难道你的心是木石不成吗?!”
这番话说得在理,郑旦面上微露赧色。夫差见她心有所动,进一步说:“能死在美人剑下孤并不后悔。可你该明白,杀死寡人后吴国可另立国君。美人如果下得了狠心,就请吧。”说着夫差拾起地上的吴钩递了过去。
“不……不——!”郑旦不由自主地后退。
“唉!”夫差望着郑旦情真意切地说:“其实孤酒醉可心未醉,美人之一举一动寡人看在眼里。美人入宫一年,孤待您恩宠有加,难道你果真下得了手?”
夫差将吴钩仍挂于壁上,回转身默默注视郑旦,良久道:“寡人和你一样,也失去了亲人。当年父王含愤而亡,令孤忽忽如狂,痛不欲生。人死难以复生,如今美人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孤与美人可谓三生有缘,得以比目成双。从今起孤将作为护花使者,加倍爱怜于你,使倾国名花免遭风雨侵袭之苦,使越国飞至的小白鹭常在天池中沐洗羽裳,使美人天长地久的身旁无有孤单之感……”说着,夫差张开大袖向郑旦走去,无限柔情蜜意使一双星眸熠熠生辉。
“大——王!”夫差的至诚融化了郑旦心中的冰山,她情不自禁地扑入了夫差的怀中。夫差爱怜地轻轻抱起微微颤抖的郑旦走向御床。
耳鬓厮磨,两情缱绻,月光悄悄隐入了云层。此一番消魂蚀骨,夫差到是真放松了一切警戒,他未曾醉在酒乡,而是沉溺于温柔乡中。
或许是乐极生悲,此刻的郑旦心酸无限,她两眼炯炯,热泪汩汩沿着眼角滴在枕畔。
“难道我果真爱上他了吗?”郑旦扪心自问。是的,他对自己一见生情:鲛绡帐承欢废诏;射棚内多情赠吴钩;太湖中舍命斗恶蛟;姑苏台违心释文种……可是他是极富心计,是个惯使谋略的人。所主张是“攻心”,他放回越王是为使越国永远成其附庸,他对我情意绵绵是贪图美色,投我所好是使我心志动摇,继而使我附从。倘若我果然真情投入,他日何有面目见家乡父老!想到此,她不由为自己一时忘情而羞愧万分,她回看夫差,见他鼾声大作正睡得如死一般。
她悄悄起身穿戴后取出一幅素绢,依样将吴国山川地形绘于其上,然后蹑足走出宫室。
廊庑暗角隐着移光,她无时不在注视着宫室内的活动。见郑旦出来,她赶紧现身,上前轻轻唤道:“姐姐。”私下里郑旦与移光仍按旧时称呼。
“快,将这白绢速送姑苏台,交旋波转交居在石城驿馆安宿的文大夫,务必在三更前办妥此事,文种大夫一早将返回越国。守门宫人盘问,你就说奉我之命探望西施娘娘身体安否。”
“姐姐,那你呢?”
“不要管我……去吧。”
移光仿佛感觉出一种不祥兆头,但此时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移光接过白绢藏于发髻中心,一声姐姐保重,别转身下得重楼,疾步向宫门走去。
淡淡的月色像一张无形的轻纱笼罩着整个吴宫。迷离中故国破败的景象又闪现在郑旦的脑际。扶着白玉栏杆,她无限留恋地面向东海方向远眺,故国的使命未辱,她感到了慰藉。明天,文种将回转越国,向越王呈送吴国地图了。有朝一日,越国能雪耻复国,凯旋之日亦有郑氏一门所献之血。
鸟瞰吴宫,九重宫阙尽收眼底。她心中默念:“大王,我命殁于今夕。你虽然待我恩重如山,然而我不幸长于乱世,不能忘记生我养我的故国,不能忘记国仇家恨。情、忠不能两全,我不能忘记越王所托之使命!”
郑旦徘徊中宵,此时漏转三更,她知道地图已由旋波送到了文种手中,而移光也快要回宫了。
她潜回宫室,夫差仍在梦中,那张曾折成绢花的地图仍放置几上。她摘下了头上翡翠珠冠,取下了耳上美玉明玑,脱下了吴国锦绣宫装,洗尽脂粉后揽镜自顾,昔日绿罗云鬓那浣纱江畔倩影宛然在目。她缓缓起身,蹑足上前取下壁上吴钩,不料仓促间,两柄吴钩同时出鞘,“哐”地一声,一柄落地。夫差梦中陡惊,一跃下床直扑郑旦。口中道:“美人,你、你要干什么?快放下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