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漫漫自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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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个自由战士的诞生11

当我知道我将在自由解放斗争中度过我的一生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刻被政治化了。在南非做一个非洲人意味着他从出生的那一时刻就被打上了政治的烙印,不管他知道这个事实与否。一个非洲儿童,要在只有非洲人的医院里出生,要在只有非洲人乘坐的公共汽车里被抱回家,要生活在只有非洲人生活的区域,如果要上学则只能上只有非洲人就读的学校。

当他长大成人的时候,他只能做只有非洲人才做的工作,只能租住只有非洲人居住的村镇的房子,只能乘坐只有非洲人乘坐的火车。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有人让他在哪里停下他就得在哪里停下。要他出示通行证,没有通行证他就会被逮捕并被投入监狱。他的生活要受种族歧视性法律、法规的制约,从而使他的成长受到阻碍,他的潜力发挥受到限制,他的生命遭到扼杀。这就是现实,一个人可以采取各种各样的方式应对这个现实。

我没有显现节,没有奇特的启示,没有上帝的显灵。但是,我有无数次的被轻视和慢待,无数次的被侮辱和损害,无数次的愤怒和反抗,我无数次地希望与束缚我们人民的制度开战。我不知道在哪一个特定的日子说过“从今以后我将为人民的解放而献身”,但是,我完全知道我正在这样做,而且是别无选择。

我提到了许多对我有影响的人,但是,我越来越崇拜英明的瓦尔特·西苏陆。瓦尔特身体强壮、通情达理、老练且富有献身精神;他在危急关头绝不会不知所措,他往往在别人大喊大叫的时候保持沉默;他坚信非洲人国民大会是改变南非的有效方式,是黑人希望和理想的源泉。我知道,有时候可以通过参加某个组织的人去判断这个组织,所以我为参加瓦尔特参加的任何组织而自豪。那时,几乎没有供选择的余地。非洲人国民大会是欢迎每个人参加的一个组织,大家把这个组织看成是一个巨大的保护伞,在它的下面,所有的非洲人都能得到保护。

20世纪40年代,政治风云发生了变化。1941年,罗斯福和丘吉尔签署了《大西洋宪章》,再次肯定了个人的尊严,推出了许多民主原则。西方有人把这个宪章看作空头许诺,但是,我们非洲没有人这么看。在《大西洋宪章》和联合作战反对专制与压迫政策的鼓舞下,非洲人国民大会制定了自己的宪章,称为“非洲声明”。它规定所有的非洲人都有完整的公民权,都有购置土地的权利,要求废除一切歧视性的立法。我们希望政府和普通的南非人都能看到,他们在欧洲为之战斗的原则也是我们在南非提倡的原则。

瓦尔特在奥兰多的家就是南非先进分子和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的“麦加”,是一个温暖而盛情的圣地。我经常去那里,在那里或是举行讨论,或是品尝西苏陆太太烹调的美味食品。有一天夜晚,我遇见了安东·莱彼德(他有艺术硕士和法学学士双学位)和A.P.穆达。从我听莱彼德讲话那一时刻开始就感觉到,他有强大的人格魅力。他思考问题的方式独特,能令人耳目一新。当时,他已经是南非为数不多的黑人律师之一,是德高望重的皮克雷·卡赛弥博士的法定伙伴。

皮克雷·卡赛弥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创始人之一。

莱彼德说,非洲大陆是黑人的大陆,只有非洲人才有权利主张对它拥有主权。他反对黑人是次等公民的理论,谴责对西方及西方思想的崇拜和偶像化。他断言,次等公民的主张是消除种族歧视的最大障碍。他指出,哪里的非洲人被给予机会,哪里的非洲人就有能力与白人一样地发展,他列举的这方面的非洲英雄有马库斯·加韦、杜·宝伊斯和海尔·赛拉西。“我们的皮肤,”他说,“就像我们非洲的黑色土壤,是美丽的。”他认为黑人在能够发动大规模行动之前,必须改善自己的形象。他提倡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并且把他的理论称作“非洲主义”。我们认为,他理所当然地应当成为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袖。

莱彼德声明:新的精神正在人民中传播,种族差别正在消失,青年人不分男女都要想到自己最重要的首先是非洲人,不要认为自己仅仅是考撒人,或恩代布勒人,或茨瓦纳人。莱彼德的父亲是纳塔尔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祖鲁农民,而他则毕业于亚当斯学院的师范系。这是一所美洲人开办的教会学校。他在奥兰治自由邦任教数年,学习了南非荷兰语,开始把南非白人的民族主义看作非洲民族主义的典型例证。

正如莱彼德后来在纳塔尔一家名叫Inkundla ya Bantu的非洲报纸上发表文章所说的那样:

现代历史是民族主义的历史。民族主义已经在人民的斗争中和战火中得到了考验,被认为是抵制外国统治和现代帝国主义的唯一解毒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帝国主义列强才疯狂地、竭尽全力在他们统治的人民中阻止和根除民族主义倾向。为达此目的,他们投入大量的钱财反对民族主义。他们贬称民族主义是“狭隘的”、“没开化的”、“不文明的”、“恶魔般的”,等等。有些外国统治下的人也成了这种险恶宣传的上当受骗者,成了帝国主义的工具。因此,他们受到了帝国主义的高度赞扬,到处宣扬他们是“文明的”、“思想解放的”、“进步的”、“胸怀宽阔的”,等等。

莱彼德的观点打动了我的心弦。我也一直对家长式的英国殖民主义和白人关于“文明”、“进步”、“开化”的要求抱有怀疑。我已经被拉上充当英国人企图在非洲培养黑人精英的道路,这也是从摄政王到希代尔斯基对我的要求。但是,这是个幻想。像莱彼德那样,我开始把富有战斗精神的非洲民族主义看作一剂抵制外国统治和现代帝国主义的解毒剂。

莱彼德的朋友兼伙伴皮特·穆达被大家称呼为“A.P.”。莱彼德倾向于模糊和冗长,而穆达则倾向于清楚和准确;莱彼德可能崇尚含糊和神秘,而穆达则崇尚清晰和科学。穆达的这种可操作性对莱彼德的理想主义正好是一种完美的衬托。

其他年轻人考虑问题的思路都相同,我们准备凑在一起讨论这些思路。除了莱彼德和穆达之外,这些人还包括瓦尔特·西苏陆、奥利佛·塔博、兰奈尔·马乔宝兹、维克多·穆珀博,他们都是我在希尔德顿大学上学时的教师;还有医学专业的学生、共产党员威廉·恩考茂,记者乔丹·恩古巴尼,他是报和非洲最大的报纸《班图世界报》的记者;还有非洲人国民大会驻德兰士瓦书记大卫·博帕佩,他也是共产党党员。另外还有很多人,他们认为非洲人国民大会从整体上看已经成了退休的、战斗精神不强的、有特权的非洲精英垄断的组织。他们关心得更多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群众的利益。这种评价可能是有失公允的,但大家的共识是必须采取某种措施。马乔宝兹建议组建一个青年组织,能够在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导层下面点一把火。

1943年,由莱彼德、穆达、西苏陆、塔博、恩考茂和我组成了一个代表团去见埃克苏玛医生。他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住在索菲亚顿的一所相当大的住宅里。埃克苏玛医生除了有一个小农场外,还有一个外科诊所。他对非洲人国民大会贡献很大。当该组织在卡赛弥领导下其规模和地位都受到削弱时,他使它摆脱了低迷状态。在他就职该组织主席的时候,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财力只有17先令便士。而在他的领导下,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财力猛增到400英镑。传统领导人都很称赞他,他也与内阁官员们建立了联系,使该组织通过他而有了安全感和信任感。但是,他自己也开始表现出与一个群众组织的领袖不相称的傲慢姿态。随着他对非洲人国民大会作出的贡献日渐明显,他的诊所也获得了优先权。埃克苏玛把持了代表团的选举、人员的委任、信函和电报等工作。一切都采取英国方式,其思想是,尽管我们有分歧,但我们都是正人君子。他愿意与白人建立联系,不想采取政治行动损害白人的利益。

在会见中,我们告诉他我们想组建青年团,以赢得更多群众的支持。我们随身带了一份起草的章程和宣言。我们告诉埃克苏玛,如果我们不振作起来采取新的方式和方法,我们就会濒临危险。埃克苏玛感觉受到了我们这个代表团的威胁,因此坚决反对成立青年团的章程。他认为青年团应该是一个松散型组织,主要发挥非洲人国民大会招募委员会的作用。埃克苏玛以家长式的口吻说,非洲人作为一个团体,其组织性和纪律性都很差,不能搞群众运动。如果搞这样的群众运动,那将是鲁莽的,也是很危险的。

与埃克苏玛医生会见后不久,在威廉·恩考茂的领导下,我们建立了一个临时性的青年团委员会。该委员会的委员们参加了1943年12月在布隆方丹举行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在这次会议上,我们建议正式成立青年团,以协助非洲人国民大会招募新会员。这个建议被采纳了。

青年团正式建立于1944年复活节,建立地点是位于埃劳佛大街的班图男士社会中心。大约由100人组成,最远的来自比勒陀利亚。这是一个有代表性的团体,一个由精英组成的团体,多数都是福特黑尔大学的毕业生,我们根本不是在搞群众运动。莱彼德作了一个关于民族史的报告,他从古希腊讲到中世纪欧洲,然后讲到殖民化时代。他强调了非洲和非洲人民所取得的历史性成就,说明白人把自己看作优秀人种和天生的优越种族是何等的愚蠢。

乔丹·恩古巴尼、A.P.穆达和威廉·恩考茂都在会上讲了话。强调了非洲民族主义精神的崛起。莱彼德被选为青年团主席,奥利佛·塔博任书记,瓦特尔·西苏陆任财政部长,A.P.穆达、乔丹·恩古巴内、兰奈尔·马乔宝兹、康古莱斯·穆巴塔、大卫·博帕佩和我本人被选进了执行委员会。后来又吸收了一些着名的青年人。例如大学生戈佛雷·皮彻(他后来当了教师和律师),医生阿瑟·莱泰勒、威尔逊·康考、迪利扎·穆吉、恩塔托·莫特拉纳;还有贸易联合会会员旦·图鲁麦,大学生乔·马修斯、杜马·诺克韦、罗伯特·索布克韦。随后,各省很快也建立起了分支机构。

青年团的基本方针与1912年制定的非洲人国民大会第一个章程没有差别。不过,我们重申和强调了那些原来就关心的问题,其中许多问题已经被搁置到了一边。我们的战斗口号是非洲民族主义。我们的宗旨是构建一个多部落的民族,推翻白人的霸权政治,建立一个真正民主的政府。我们在宣言中声明:“我们相信非洲的民族解放要靠非洲人民自己实现……大会青年团必须做非洲民族主义精神的智囊团和加油站。”

宣言公开反对“托管政治”,反对关于白人政府终究会关心非洲人民利益的见解。我们列举了自1913年土地立法开始40年来极其有害的反非立法。这种立法最终从黑人手中攫取了生养他们的87%的土地;1923年的《城市区域法》,为了给白人的工业提供廉价的劳动力而制造了许多贫民窟,他们却把这些贫民窟美其名曰“当地人居住点”;1926年出台的《种族隔离法》,禁止非洲人从事他们所熟悉的贸易活动;1927年出台的《当地人管理法》,使不列颠王国政府而不是使那些最高酋长成了整个非洲的最高长官;最后,1936年出台的《当地人代表权利法》,剥夺了非洲人在开普地区的普选权。这就彻底粉碎了关于白人会让非洲人控制自己命运的一切幻想。

我对共产主义特别谨慎,所以在宣言中声明:“我们可以借鉴外国思想,但是,我们反对把外国思想完全照搬进非洲。”这是对共产党人的一种含蓄的指责。莱彼德和其他许多人,也包括我本人,认为“外国”思想不适合非洲的形势。莱彼德认为,共产党由白人支配,完全破坏了非洲的独立自主和首创精神。

当天还成立了几个委员会,但是,青年团的主要目的是为非洲人国民大会在探索政治自由中指引方向。尽管我也同意这个观点,但是,我仍然对参加青年团感到有些顾虑,仍然怀疑政治对我的约束程度。那时,我全日工作,并利用业余时间学习,除了这两项活动外几乎没有时间。我仍然有一定的不安全感,认为自己与瓦尔特、莱彼德和穆达相比在政治上是落后的。他们是胸有成竹的人,而我仍然不成熟。我对演讲仍然缺少自信,并且在青年团内用得特别多的口才方面有些胆怯。

莱彼德的“非洲主义”没有得到广泛的支持,因为他的思想以种族排他性为特点,从而引起了其他青年团员的某种反感。有的青年团员认为,包括有同情心的白人在内的民族主义更为理想。包括我在内的其余人则认为,如果黑人坚持多种族斗争形式,他们将仍然迷恋白人文化,继续受自卑感之害。当时,我坚决反对允许共产主义者或白人加入青年团。

瓦尔特的房子就是我的家。20世纪40年代初期,那里的确是我的家,因为当时我没有别的住处。瓦尔特的房子里总是住满了人,似乎那里正在进行着无休止的政治讨论。瓦尔特的夫人阿尔博提娜是一个聪明的大好人,也是瓦尔特政治活动的坚定支持者。在他们的结婚典礼上,安东·莱彼德说:“阿尔博提娜,你现在是与一个已经结了婚的人结婚,瓦尔特在与你结婚之前早就与政治结了婚。”

正是在西苏陆家的休息室里,我认识了我的第一位妻子艾韦琳·马赛。她是一个安静而漂亮的农村姑娘,她似乎没有对西苏陆家里来来往往的人过于吃惊。

当时,她与阿尔博提娜和皮特·穆达的夫人罗斯一起在约翰内斯堡非欧洲人总医院参加护士培训。

艾韦琳来自特兰斯凯省的英格考勃,从乌姆塔塔向西还有一段距离。她父亲是矿工,当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她父亲就去世了。在她12岁的时候,她又失去了母亲。完成初级教育后,她被送到约翰内斯堡读中学。她与哥哥萨姆·马赛一起生活。萨姆·马赛当时就住在西苏陆家里。瓦尔特的母亲玛·西苏陆是艾韦琳的母亲的妹妹。西苏陆夫妇拿艾韦琳当掌上明珠,他们给了她许多爱。

第一次与艾韦琳见面不久,我就约她出去玩,并很快坠入了爱河。几个月后我要求她嫁给我,她答应了。我们在约翰内斯堡当地人传教的教堂里举行了公证式结婚典礼。只需要签个字并有人证婚就算结了婚,因为我们办不起传统式结婚典礼,也办不起结婚筵席。我们当时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开始时,我们住在位于奥兰多东面的她哥哥家里,后来又住在深矿市她姐姐家里。她姐夫姆孙古利·穆古达尔瓦是矿上的一个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