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池寒三人从六和塔又回到“龙回客栈”。
池寒心神俱疲,钻入自己房间中便不再搭理任何人,这之后几天,更是不踏出房间半步,连李沅芷也无计可施,只觉得一阵阵心痛。
陆高轩和李沅芷虽然既担忧又焦急,也只能每天把饭菜送上门罢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三天,三天之后,杭州城守备渐渐松懈,“龙回客栈”迎来了一大帮客人。
先是史红石带着十数个丐帮弟子前来。接着,沐剑屏带了木王府的几个弟子到此。
跟着沐剑屏数人同来的,还有红花会一众当家,由新任的陈家洛总舵主领头,共计十数人。红花会和木王府同属反清阵营,一直都有联络,这时听闻赵三当家身死,举众大惊。
他们一到,池寒终于出来了,只是英雄个个流泪,豪杰人人伤悲,悲怆的气息抹之不去。池寒一张脸更是憔悴,双眼浮肿,头发也是乱蓬蓬的。见了他的样子,史红石和沐剑屏都是不忍。
李沅芷更是看得心头揪住,一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肉中。
这时赵三爷的尸身已经由陆高轩作主,吩咐收敛在棺木之中,仍藏于密室内。双方简单寒暄两句,“龙回客栈”闭门谢客,棺木被神龙教众抬入大堂中,陈家洛等一干人对着它行了叩拜大礼。
赵半山为人慈和可亲,人缘极好,红花会中众位当家都同他亲近得很。一行人礼毕,四当家和五当家“西川双侠”黑白无常、七当家“武诸葛”徐天宏还有那十一当家“鸳鸯刀”骆冰等人已经扑上去扶住棺木失声恸哭,那十当家驼子章进状若疯癫,大喊大叫着就要冲入清兵营寨当中报仇,好歹被劝阻住了。
坚韧冷傲如无尘道长这等高人,也禁不住身躯颤抖,双眼发红。
堂内一片愁云惨淡。便连旁观的丐帮和木王府中人,也都是心有戚戚焉。
祭拜祷告完毕,红花会众人测了日子,七日之后乃是良辰吉日,适合下葬,赵三爷的葬礼也就被定了下来。徐天宏又领着众人去寻找风水宝地。
赵三爷的故乡远在塞北,离此太远。况且江湖中人生时漂泊,死后亦是飘零,能有个安身之地,已经万幸,其余的也不在意。
池寒又钻进了自己的屋子里。红花会、丐帮、木王府众人也都在“龙回客栈”住下,一方面安排赵三爷的葬礼,同时也商量着如何救下文四当家。
忽忽七日已过。
出丧时是一个阴暗的早晨。老天爷仿佛是感应到众人的心意,倏忽间就变了脸。
过了七个明媚晴天,阴云又在天空集聚,那乌黑一直覆盖到地面上来。狂风呼啸,寒气逼人,风到之处,席卷一切,众人站在杭州城外一片依山傍水的洼地,衣摆在风中扑棱棱地不住翻飞。
六个大汉抬着棺木,那棺材长长方方,通体白色,仿似轻盈地飘在空中。没有层层叠叠的花圈,没有漫天飞扬的符纸,有的只是沉寂。
还有并不浩荡的送殡队伍。
天低云垂,悲声大恸。
一整天,池寒恍恍惚惚。看着他们挖土,看着他们填坑,看着他们在小土堆前插了一根简陋的木牌子。这一切让他好像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茅十八的墓碑之前。
自己穿越到这金庸世界当中来,是否一个错误?
众人在小土堆前焚香燃纸,池寒凝视着燃烧的纸钱发出火光,闻着那一股子焦苦气味。灰烬闪耀蹦动着星花,他想在这火星当中寻求出解答,但一阵风刮来,燃尽的薄灰飘飞而起,一刹那间迷住了他的双眼。
上百颗头颅一起低下去敬礼,然后又一起抬起来。这个动作重复了多次,整齐的像是被风压弯的稻穗。
葬礼毕,众人分批次回到“龙回客栈”。这两天杭州城里的守卫渐渐松懈,但他们一大队人回去,依旧不太方便。
回到客栈,陈家洛召集诸位当家在客栈三楼天字号套房议事,却把让人将池寒也请来。他相貌英俊、谈吐风雅、为人谦逊有礼,池寒也是心生好感,只是此刻心里哀伤占了一多半,几日来都没同红花会诸位当家说上什么话。
这一日,他想着旁人盛情邀请,便也去了。他到时,诸位红花会的当家济济一堂,全把这“龙回客栈”变作了自己的主场。房间内氛围仍是悲愤,但终究不如下葬时死寂得憋人。
池寒一进门,陈家洛亲自迎上,要让他坐上首,池寒自然坚辞拒绝。赵半山身死,他其实一直惭愧悔恨交加,见到红花会诸位当家,恨不能跪下来掏胸切腹,以偿谢罪恶,如何肯坐?
一番推辞后,陈家洛拗不过他,池寒自去坐了偏席。
其实他心里也疑惑,红花会诸位当家自己开会,怎地要他一个外人旁听?
这时会议已经简单地开了场,陈家洛的热情超乎池寒想象。他首先将红花会众位当家一一介绍。
红花会众当家都是早已成名的江湖人物,称号和姓名池寒都是听过的,红花会众人初到“龙回客栈”时也简单地见过一面,只是依旧不能和本人对上号罢了,这时陈家洛重新详细介绍,他也一一记在心里。
那面色冷峻孤傲,左臂袖管空空荡荡地垂在身侧的,乃是红花会二当家“追魂夺命剑”无尘道长,他那“追魂夺命剑”纯属自行领悟,号称天下第一快剑,乃是红花会中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那一对身材又高又瘦、脸色蜡黄、眼睛凹进、眉毛斜垂,形相可怖的兄弟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西川双侠、黑白无常”,他们师父是现任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的师伯慧侣真人,一身所学可谓是尽得青城派武学精华。
这时听了陈家洛的介绍,池寒才知道原来常家兄弟之中,哥哥眼角上多了一粒黑痣,所以起名叫做常赫志,江湖人称“黑无常”,弟弟没痣,于是叫常伯志,江湖人称“白无常”。若非这一番介绍,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分辨两兄弟。但现在知道了也没用,看着两个丑得几近一模一样的人物木然耸在你的面前,便连神色都是一般儿冷冰冰的,他只觉有一股森然冷气自后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