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瓦尔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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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更高的法则

我提着钓到的鱼,拖着鱼竿,穿过森林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时天已经很黑,我看到有只土拨鼠鬼鬼祟祟地从小路上溜过,突然产生了某种古怪而野蛮的快感,特别想要抓住并生吃了它;这倒不是因为我肚子饿,而是由于它代表着野性。然而,在临湖而居的日子里,我曾有一两次不由自主地走进森林,像饥饿的猎犬般来回搜索,怀着奇怪的心情,试图寻找某些可以填腹的猎物,任何兽肉对我来说都是可以下咽的。各种最野性的景象变得难以形容地熟悉。我当时发现,现在也有发现,自己内心有两种本能:其一是想要过上崇高的生活,也就是所谓灵性的生活,这是大多数人都有的本能;其二是渴望体验原始而野蛮的生活;对这两种本能,我是一视同仁的。我既热爱善良的人性,也热爱野蛮的兽性。时至今日,我依然喜欢具备野性和冒险性的垂钓。有时候我喜欢过着低级的生活,像野兽般去过日子。大概是因为我非常年轻的时候经常去钓鱼打猎,从而很了解大自然的缘故吧。要不是这两种活动早早地将野外的风景介绍给我们,让我们得以置身其中,在那样的年纪,我们对大自然应该是所知无多的。渔夫、猎人、樵子等生活在原野上和森林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他们在劳动之余对大自然的观察,要比哲学家甚或诗人更为可靠,因为后者的观察往往带着先入之见。大自然并不惮于将其自身呈现给他们。游客到了草原自然成为猎人,到了密苏里河 745与哥伦比亚河 746上游便学会设陷阱捕兽,到了有着许多瀑布的圣玛丽河 747则变成渔夫。但如果一个人只是游客,那么他学到的知识是二手的、残缺的,并不足以成为权威。最令我们感兴趣的,是那些渔夫、猎人、樵子通过实践而获得或者天生就掌握的知识,因为只有那才是真正的人文知识,或者说是对人类经验的真实记载。

有人曾经宣称,我们扬基人的娱乐活动非常少,因为我们没有许多公众假期,男人和男孩也不像英国人热衷于参加各种体育运动;但这个观点是错误的,因为在我们这个地方,诸如打猎、垂钓之类更为原始和孤独的娱乐活动尚未让位给体育运动。就拿和我同时代的新英格兰男孩来说,在十岁到十四岁的时候,几乎每个人肩膀上都曾扛过鸟枪;他们渔猎的地方并不像英国贵族的猎场那么狭小,而是非常宽广,甚至比野蛮人的活动地盘还要大得多。所以他们不常到公共场所活动是不足为奇的。但如今情况正在发生变化,倒不是由于人口有所增加,而是由于猎物迅速减少,因为现在喜欢打猎的人也许反倒成为被猎取的禽兽最好的朋友,动物保护协会当然更是如此。

此外,在湖边生活时,我偶尔也会吃鱼,以便改善伙食。其实我之捕鱼,和第一个渔夫相同,都是出于生活所需。我或许会用各种人道主义的理由来反对捕鱼,但那统统是很虚伪的,更多的是从我的哲学出发,和我的感受无关。现在我只谈捕鱼,因为我对打鸟的感觉早就有所改变,搬到森林里生活之前便已经把枪卖掉。倒不是说我的恻隐之心比别人少,而是我压根就没有什么感觉。我既不可怜鱼,也不怜悯蚯蚓。这纯粹是习惯。至于打鸟,在我没把枪卖掉之前那年,我给自己找的借口是我正在钻研鸟类学,所以只打没见过的或者稀有的鸟。但是坦白说,现在我认为要研究鸟类,有比这更好的方法。那种方法就是在近处观察飞鸟的习性,哪怕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也愿意放弃猎枪。然而尽管有许多人从人道的立场来反对渔猎,我还是觉得它们很有价值,是其他体育运动无法取代的;朋友们有时会忧心忡忡地问我,到底该不该让他们的孩子去打猎,我的回答总是肯定的,因为我记得打猎是我受过最好的教育,让他们成为猎人吧,尽管起初他们只能是玩玩而已,最后未必能够成为厉害的猎人,这样他们将来反而不会在这片或者其他旷野上滥杀无辜,不会以同类为渔猎的对象。所以我是很赞同乔叟 748笔下那个修女的看法的,那个修女

“未曾听到毛发被拔光的母鸡抱怨打猎者并不是正人君子”。 749

在个人或者人类历史的某个阶段,猎人被尊为“最好的人”,阿尔冈金人 750就是这么称呼猎人的。从未开过枪的男孩实在是可怜;他所受的教育有很大的缺陷不说,也不见得比其他孩子更加仁慈。有人问我对那些热衷于打猎的少年有何看法,我也是这么回答的,我相信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很快就会厌倦打猎。度过不懂思考的童年之后,没有人会残忍地杀害任何动物,因为动物和他一样,也有生存的权利。野兔陷入绝境时,哭起来特别像小孩。我要提醒各位当母亲的,我的恻隐之心,是不仅限于以人类为对象的。

年轻人往往通过渔猎而认识森林,以及他自己最为原始的本性。起初他是作为猎人或者渔夫到那里去的,到最后,如果内心渴望过上更美好的生活,他将会树立起正确的目标,比如说争取成为一名诗人或者博物学家,从而丢下他的鸟枪和鱼竿。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大多数人仍然而且将永远是冒失的毛头小伙子。在有些国家,牧师打猎并非常见的景象。这种人也许是优秀的牧羊犬,但绝对不是善良的牧羊人 751。我曾经很吃惊地想到,除了诸如伐木、凿冰之类的事情,能让镇上同胞无论老少都愿意到瓦尔登湖待上半天的活动,明显就只剩下钓鱼了。要是没有钓上一长串鱼,他们通常会觉得自己很倒霉,或者白白浪费了时间,尽管他们本来有机会在钓鱼的同时欣赏瓦尔登湖的美景。他们也许得去垂钓上千次,浮躁的心才能够沉静下来,才能想清楚他们的人生目标到底是什么;但是这当然是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想清楚的。州长和他的顾问委员会 752还残存着对瓦尔登湖的记忆,因为他们在孩提时代曾到那里去钓鱼;但如今他们已是身份尊贵的老人,怎么还会去钓鱼呢,所以他们是永远不会再到湖边去的。然而就是这些人,居然还妄想最后能够上天堂。立法机构也很少关心瓦尔登湖,主要是规定湖里顶多能放进多少个鱼钩 753;但那些立法的人并不知道,最好的鱼钩是以法律为饵、以湖本身为鱼的。因而,哪怕是在文明社会,心智尚处于胚胎期的成年人要当过猎人才能真正地成熟。

近些年来,我反复地发现,钓鱼的次数越多,我就越是瞧不起自己。我已经钓过很多次鱼。我钓鱼的技巧还算不错,而且和大多数人相同,时不时会有钓鱼的冲动,但每次钓完之后,我总是觉得其实不钓更好。我的感觉应该没有错。这种感觉虽然很微弱,但黎明前的曙光也同样若有若无。毫无疑问,我内心的这种冲动是属于低等生物的;不过我每年钓鱼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惜恻隐之心和智慧却没有相应地增加;目前我已经完全不捕鱼啦。但是我明白,要是让我到旷野中生活,我会迫不及待地再次变成渔夫和猎人。无论吃鱼还是吃肉,本质上都是有点不干净的;再说吃鱼吃肉会平添许多家庭杂务,你每天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才能把家里收拾干净,清除因而产生的各种臭味和污秽之物。由于我既是拿刀的屠夫,又是厨房的杂工,既是做菜的厨师,也是享用佳肴的老爷,所以我在这方面有着特别丰富的经验。就我的情况而言,我反对吃动物,不但是因为那很脏,也是因为当我捕捉、洗净、煮熟和吃掉我的鱼之后,它们似乎并没有真正地让我吃饱。这些食物毫不重要,而且也显得多余,我得到的营养反而没有消耗的能量多。其实吃点面包和土豆就很好,既省事得多,又不会把家里弄得那么脏。和许多同时代的人类似,许多年来,我很少食用兽肉、茶叶、咖啡等等;这倒不是因为我发现吃了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而是因为它们对我的精神生活是无益的。反感食用兽肉并非是由经验引起的,纯粹是本能使然。勤俭朴素的生活从许多方面而言显得更加美好;虽然我实际上做不到,但对那种一箪食、一瓢饮的生活还是非常向往的。在我看来,人们要是衷心希望自己成为高尚或者富于诗意的人,那肯定是要戒吃兽肉的,而且吃其他食物也要讲究适量。我在克尔比 754和斯宾瑟 755的书里看到,昆虫学家描述了这样的重要事实:“有些昆虫处于完美的状态,它们尽管拥有进食的器官,却弃之不用”;他们还归纳了一个“普遍的规律”,那就是“几乎所有的成虫吃的东西都比幼虫少得多。等到好吃的毛毛虫变成蝴蝶……等到贪婪的蛆虫变成苍蝇” 756,它们只要吃几滴蜂蜜或者其他甜汁便已足够。蝴蝶翅膀下的腹部依然是幼虫的形状。正是这个玩意显示它是由虫子变成的。饕餮者是处于幼虫时期的人,有些民族整个都处在这种阶段,那些民族的人没有理想和想象力,有的是出卖了他们的便便大腹。

要准备和烹调简单清洁、还对精神生活无害的餐食,那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我认为我们在喂饱身体的同时,也应该喂饱精神;它们应该在同一张餐桌旁边坐下。然而这或许是可以做到的。比如说适量地吃些水果,既能让我们填饱肚子,又不妨碍各种高尚的追求。但是最好别再额外地添加调料,调料无异于毒药。享受美味佳肴是要不得的。要是被人当场撞见正在亲手准备丰盛的饭菜,不管是荤菜还是素菜,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很难为情;有些人每天享用别人做好的山珍海味,他们也应该感到惭愧。如果没有戒除胡吃海喝的陋习,我们就算不上文明人,那些老爷太太也不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这个道理明确地告诉我们应该做出什么改变。不要问精神生活为何排斥瘦肉和肥肉。反正我知道它就是排斥。难道说人是肉食动物不是一种责备吗?诚然,人类能够以其他动物为主食而活着,实际上也是如此;但这是一种悲惨的生活方式,曾经捕捉过兔子、屠杀过羔羊的人肯定是明白的;要是有人能教大家如何吃得既不造孽又健康,大家肯定把他捧为人类的恩主。尽管自己做不到,但我始终相信人类将来终归是要吃斋茹素的,会渐渐地戒掉吃动物的恶习,就好像有些野蛮的部落,和文明社会接触多了之后,也已经不再以人为食。

吃肉其实是人类最微弱的、不绝如缕的天性,一个人要是盲目地听从这种天性的指引,那么很可能会走上疯狂的绝路;然而只要足够果敢和坚定,他就能将绝路变成坦途。身心健康的人内心是反感吃肉的,这种反感哪怕再微弱,最终也将战胜人世间那些支持吃肉的论辩与风俗。人们只有在天性将其引入歧途的时候,才肯听从天性的指引。虽然不吃肉可能会导致身体比较虚弱,但或许没有人会说这种结果是值得惋惜的,因为素食的生活与更高的法则是相符的。只要坚持茹素,你将会欢快地迎接白天和黑夜的到来,生活将如鲜花和芳草般散发着香气,并且变得更加乐观和高尚,而且更有仙气——那就是你的成功。到时整个大自然都将向你道贺,你也将有理由暂时为自己感到光荣。最大的好处和最有价值的东西都是最不受欣赏的。我们很容易怀疑它们是否真的存在。我们很快就把它们忘记。它们是最高的存在。也许最让人震惊、最为真切的事实从来不曾在人与人之间交流过。我在日常生活里的真正收获是不可触摸、难以形容的,就像早晨和黄昏的霞光。我抓住的是些许星尘,是彩虹的碎片。

然而我这人并不是特别挑食;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连油炸老鼠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我很高兴自己多年以来只喝白水,因为和吸食鸦片者 757的天堂相比,我更热爱自然的苍穹。我愿意努力永远保持清醒;令人迷醉的东西有无穷多种。我认为白水是唯一适合智者的饮料,酒并非高贵的液体;一杯咖啡能够冲走清晨的希望,一杯热茶可以破坏夜晚的美梦!我曾因为受到它们的引诱而堕落!即使是音乐,也能令人意志消沉。这些显然微不足道的东西曾经毁灭了希腊和罗马,将来还会毁灭英国和美国。在所有的迷醉中,有谁会不更喜欢被他呼吸的空气醉倒呢?以前我非常反对长时间地拼命劳动,因为过后我不得不拼命地吃东西。但是说实话,如今我在这些方面已经有些无所谓。我现在不怎么把宗教仪式带到饭桌上,吃饭前从不祷告;倒不是说我比原来变得更聪明,而是因为这些年来,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说起来非常遗憾,我已经变得越来越粗俗和随便。或许这些问题就像诗歌,只有年轻时才会关心吧。反正我的观点就是饮食要尽量简单,尽管我实际上可能做不到。但我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吠陀经提到的特殊人物,那些人“真正地信仰至高无上的大神,能够吃一切存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们无论吃什么都可以,也不用管食物是谁给准备的;但即便如此,就像某位学者指出的,正统的印度教义将这种特权局限于“遭难时期”。 758

谁不曾偶尔在肚子不饿的时候,因为贪图美味而去吃一些东西呢?我曾经很激动地想,我曾从口味平淡无奇的食物中得到精神的感悟,我曾通过味蕾获取灵感,我在山上吃过的浆果曾喂养我的天性。“如果一个人的灵魂离开了他的肉体,”曾子 759说过,“那么他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竖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到,吃了东西却不知道食物的味道。” 760能够辨认出食物的真正味道的人绝不是贪吃的人,辨认不出来的才是。只吃黑面包碎屑的清教徒可能与大啖乌龟的英国总督 761一样贪吃。能够污秽人的,不是吃进嘴里的食物,而是不知餍足的食欲 762。应该受到谴责的不是食物的数量或品质,而是对口腹之欲的痴迷;假如你吃东西不是为了维持我们的生命,也不是为了激发我们的灵感,而是为了喂饱控制我们的馋虫,那么你应该感到惭愧。有些猎人喜欢吃拟鳄龟、麝鼠和其他野味,有些贵妇喜欢吃牛蹄做成的肉冻或者漂洋过海而来的沙丁鱼,这两类人其实是相同的。只不过猎人的食物在池塘边,贵妇的食物在罐头里而已。让人惊奇的是,他们,以及你我,居然能够过着这种野兽般的低级生活,每天只顾吃吃喝喝。

我们在生活中的每件事情都与道德息息相关。善和恶时刻都在交战。善是唯一常胜不败的大军。在传遍全世界的竖琴乐曲中,正是对善的颂扬让我们感到振奋。那竖琴是宇宙保险公司的上门推销员,向我们介绍它的法则,我们需要支付的保险费,无非就是点滴的善事而已。虽然年轻人最终将变得无所谓,但宇宙的法则不会改变,永远与那些最敏感的人同在。倾听和风的吟唱吧,因为那里面肯定有些责备之意,充耳不闻的人是不幸的。我们无法拨动琴弦,无法移动音栓,但那美妙的道德之音直指我们的内心。许多烦人的噪音传到远处之后,人们居然将其当成音乐来倾听,这对我们低贱的生活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们都知道自己内心有只猛兽,我们的高尚本性越是昏昏欲睡,它就越是清醒。它是低贱而庸俗的,或许我们无法将其彻底赶走;它就像寄生虫,哪怕我们再健康,它也寄居在我们的身体里面。我们或许可以逃避它,但绝对改变不了它的本性。我有点担心它本身是很健康的,而我们可能很健康,却并不纯洁。某天,我捡到一只野猪的下颚骨,上面的牙齿和獠牙既雪白又牢固,很显然,那野猪生前肯定很健康,充满了活力。这种兽性而非灵性的健壮,是通过节制和纯洁以外的方法得到的。“把人类和野兽区分开来的,”孟子说过,“是一种微不足道的东西;普通人很快就弄丢了这种东西,上等人则小心翼翼地保留了它。” 763谁知道如果我们保持纯洁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呢?假如有哪位智者能够把纯洁传授给我,我愿意立刻登门求教。“按照吠陀经的说法,要在精神上接近神,我们必须控制我们的五情六欲,而且必须有意识地去做善事。” 764然而我们的灵性随时能够侵入和控制身体的每个部位和每项机能,并将各种最粗俗的肉身欲求变成精神的纯洁和虔诚。当我们放纵的时候,性能量就会消散,让我们变得肮脏;而在我们禁欲的时候,它将会升华,并给予我们灵感。贞洁是人性之花;所谓的天才、英雄、圣徒等等,无非是它结出的各种果实。如果纯洁的渠道是敞开的,人立刻就能流动到神那里去。纯洁令我们欢欣,不洁令我们沮丧。能够保证内心的兽性渐渐消失、神性与日俱增的人是光荣的。也许只有一个原因能够让人感到羞愧,那就是他和低级的、禽兽的本性结成了盟友。我有点担心我们不过是法温 765或者萨蒂 766那样半神半兽的妖怪,是充满了肉欲的生物;我还担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的生活恰恰是我们的耻辱。

幸福的人已经在妥当的地方安置好各种野兽,将丛林清除出他的头脑。 ……他能够使唤马、羊、狼和所有猛兽,不让自己像愚蠢的驴子般到处出丑。否则的话这人非但无异于那群猪猡,而且还等同于那些上了猪身的污鬼, 767那些让猪愤怒欲狂投海而死的恶魔。 768

肉欲虽然有各种形式,但本质上是相同的;所有的纯洁也是相同的。饕餮、贪杯、好色或嗜睡其实是一回事。它们无非都是肉体的欲求;只要看到有人犯了其中之一,我们便知道他是耽于声色犬马之徒。污秽与纯洁是不能并存的。当毒蛇在其洞穴的一头遭到打击,他就会在另外一头冒出来。如果你想要贞洁,那么你必须懂得节制。贞洁是什么呢?人如何知道自己是否贞洁呢?他是无法知道的。我们曾听说过这种美德,但不知道它是什么。我们热衷于谈论捕风捉影的流言。智慧和纯洁出自勤奋,无知与堕落源于懒惰。对学生来说,堕落就是思考的懒惰。污秽者往往是懒人,他坐在炉边烤火,趴在地上晒太阳,还没觉得累就要休息。如果你想要躲避污秽和所有的罪行,那么热忱地劳动吧,哪怕你的工作是打扫马厩。本性是很难征服的,但你必须征服它。如果和异教徒相比,你并没有更加纯洁,没有更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欲望,也没有更加虔诚,那么就算你是基督徒又怎样呢?我了解某些被目为异端的宗教,其教规之严厉,足以让读者感到羞愧,油然而生向往与效仿之心。

我不是很愿意说这些事情,但不是因为话题本身(我不在乎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污秽),而是因为说到它们,我就不得不暴露我的不洁。我们无所顾忌地谈论某种形式的肉欲,对另外一种却保持缄默。我们已经堕落到不能单纯地谈论人类各种生理机能的地步。在以往的年代,在某些国家,每种生理机能都可以名正言顺地讨论,也都得到法律的规范。在古印度的立法者看来,现代人再羞于启齿的生理机能,也都是至关重要的。他教导人们如何吃,如何喝,如何同居,如何排泄便溺,提升了这些低级的事情,并不因其琐碎而避之不提。 769

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一座庙宇 770,他建设着这座庙宇,用自己的方式供奉着他崇拜的神;这是他无法逃脱的宿命。我们都是雕塑家和画家,所用的原材料就是我们的血肉和骨头。高尚的德行会让人们的面孔变得漂亮,低俗的德行则让人们的容貌变得丑陋。

九月的黄昏,农夫约翰坐在自家门口,虽然辛劳了一整天,他脑里依然想着各种活计。他已经洗过澡,打算好好盘算一番。这是个非常冷的傍晚,有些邻居正在担心霜冻。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有人正在吹长笛,笛声牵动了他的心情。他仍旧考虑着他的工作;他想啊想,不由自主地筹划着、计算着,但越想越觉得这份工作其实毫不重要。这无非是他的皮屑,是他不断抖落的东西。但笛子的音符飘到他家里,钻进他的耳朵,宛如来自异域的天籁,唤醒了某些在他内心沉睡已久的天性。那些音符轻轻地拂过他生活着的街道、村庄和国度。有个声音对他说——既然一种美好的生活正在等待着你,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过着如此卑微劳碌的日子呢?这里的夜空没有星光,那些星星在别处闪烁。但如何才能走出这种境地,真正地迁徙到那边去呢?他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过上艰苦朴素的新生活,让他的精神降入并拯救他的肉体,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值得尊敬。 7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