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好了,我们快走吧!哎哟,疼疼疼。”
“叫什么?怎么不长记性呢?”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的男人把刚才说话那下人耳朵拧成了圈。
“魏员外魏员外,哎哟…小的知错了,魏员外……”下人当即改口,这人才肯放开。被拧耳朵的下人用手捂着那只绯红左耳,跌跌撞撞跑去掀轿帘。这男子穿着一身锦袍深衣,他望了一眼自己这只长长的商队,满意地点了点头。因为身材比较高,弯下腰才能钻进去。几个结实健硕的轿夫低沉一哼,轿子便离开地面朝着城门出发了。
京师危机解除,北京城渐渐恢复之前的人气,街道左右茶馆酒楼、布庄米市又重新开张,前几日就已经开始做生意了。街上一些小商贩也开始沿街叫卖,特别在这条街上,虽然没有往日那种人声鼎沸的场景,也出现了难见的生机。
街头巷尾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赶,好像根本不知道前些日那满城黯然的阴郁。他们跟着玩伴唱着“十六月儿圆,天师仙姑都下凡,闯王滚回家,大明气数哪会完?”童谣东钻西窜,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唱什么。
近日朝廷招拢流民溃兵,城门也解了禁,一些流散在外的百姓终于进了城,而城里一些商家也趁机出去到附近采集货品。你看现在,几大城门口都是络绎不绝的平民百姓,商贾小贩;时而还有些禁卫军进进出出嚷着让左右让道。
出了内城左转,一眼就能看见广渠门了。这条街上游动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商队缓缓朝着城门开去。
“老爷,前面就是广渠门,您可要稳住,那内城王三都搞定了,今天咱肯定出的去。”管家在王三后面跟着轿子一路小跑,头上的儒巾牵出的两条带子跟着摇晃的脑袋摆弄起来。
“放心吧,魏…魏员外,”刚才那个被拧了耳朵的下人又用手摸了一下还在发烫的耳朵,“我哥和几个兄弟都没问题,今天就他们几个当班。您都知道驸马爷这几天哪有闲工夫来管城门啊,外面来了好多闯王降兵都等着他处理哩。”王三在轿窗边跑跑说话,明显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轿夫在跟着管家跑还是王三在跟着轿夫跑,商队的速度越来越快。前面推着木制鸡公车和赶马的民夫还好,累的后面几个挑着担子的仆人叫苦不迭。坐在轿子里的男子被颠簸的头昏脑胀,早上喝的大米粥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宽大厚重的城门遥遥在望,因为城外安置流民需要大量部队,经过裁剪之后,下面守城门只留九人。根据王三事先安排,这几人都是“自己人”。
城门越来越近了,左右还散着几架拉开的拒马,城门周围是非常开阔,这里没有瓮城,一大早也没什么人,显得十分空旷。不对,咱哥呢?王三放满了脚步,可周围也没见着什么异样。还是几个守城兵,还是进进出出的人。
“等一下,干什么的?”一个长脸矮个的卫兵拦住了这支队伍。
“兵爷,这是去山海关的一批货,前些时日不是闯贼围城么,现在才出货,东家可等久咯。”王三强忍着心里的不安,连忙上前解释。完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些小意思,几位军爷口渴喝茶,给小的们行个方便。”他掏出一只圆鼓鼓的银包,塞进士兵手里。
“好说好说,呵呵。”卫兵拉着他的长脸呵呵笑道,手里掂了掂银包,乐呵呵地收进了衣襟里。“不过兄弟我也有公务在身,这该检查的还得检查你说是不?”卫兵笑眯了眼道。
“当然当然。”王三听他这一说,稍微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说着:“都是些普通货物,那几顶轿子是咱家老爷夫人。”
听说开始盘查,一行人反倒轻松了。都是些搬家的东西,随便你们查吧。几顶轿子都放在地上,轿夫也刚好歇息一下。管家擦了擦汗,心里依旧焦虑。
几个士兵开始例行检查,“仔细点,可别弄坏了员外家的东西。”长脸卫兵头子高喝一声,眯着眼睛望着这行人。
商队拉得老长,几个卫兵象征性地翻弄了几下,也确实没有发现什么运往山海关的货物,都是些家室器物,不就搬个家嘛,长脸卫兵听了属下汇报检查结果,“嗯”了一声,老长的队伍缓缓地往城外开出去。
王三和管家同时松了口气,不禁一喜,绷着腿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坐在前面那顶轿子的魏员外感到轿子被重新抬起来走了,微微睁开眼,感受着轿子的晃动,心跳加快,恨不得跳下轿子自己抬起来快点跑出门。
送走这只队伍,城门附近望过去更空旷了,三三两两进进出出的百姓络绎不绝。长脸卫兵用手捂着衣襟里的银包,尖声笑道:“学着点,以后用得着,今晚够哥几个去趟醉春阁还有余,嘻嘻。”
“哇!哥,上次俺们去群芳店都花费不少,这次真有那么多?”一个卫兵惊呼道。
“瞧你没见识了吧,谁有了钱还去等次那么低的店子啊,这次咱哥带俺们去京城最豪华的窑子哩。”另一人立马附合道。
“啪”第一声,长脸卫兵头子在他脑门一拍,笑骂道:“你****地才没见识,那醉春阁能叫窑子吗?俗!”他一手杵着长枪,颇为得意把几个下属扫视了一遍,意味深长道:“要叫青楼!群芳店那些土娼怎么能和醉春阁的姑娘比啊,今晚你们试过就知道了,嘿嘿。
你说俺们哥几个运气咋这么好,明明在东便门当值,嘿,这边几个小子也不知犯了啥事儿,让咱几个来补缺,刚才你们还不情愿,看到没,赚大了。”长脸卫兵拍了拍胸前鼓囊囊的一团,“换班都到我家来,咱老规矩分。”
城门卫兵们的工作简单而单调,整天望着出入形形色色的商贾百姓,达官显贵,敢惹的,得罪不起的,自己依然就在这里,成了高峨的城墙的一部分。所以自能和身边的同僚谈天说起,胡吹神侃打发时间。
几人还在闲聊,驸马都尉巩永固骑着一匹毛色红棕的骏马满脸怒容风风火火地奔了过来。就在他身后,是锦衣卫提督骆养性领的一支杀气腾腾地锦衣卫。按理说前几日收拢的流民陆陆续续朝着京城涌来,根据原计划,他应该帮着李依然和古毅俩挑选民壮;现在哪有闲功夫来这里啊。
一群人来势汹汹,惊得周围普通百姓赶紧朝四周散开,一些胆子大的人才敢留下来偷看。又出什么大事了?
“方才可有一支大队出城?”巩永固质问道。
“有,是魏员外的商队。”长脸卫兵头子傻眼了,战战兢兢答道。摸不清这群大爷又要干嘛,想必出大事了,他心里嘀咕着。
“魏员外!”巩永固一惊,看了一眼骆养性,骆养性摆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道:“驸马爷,这人可是从你手上溜走的,若是皇上知道此事,你可脱不了干系啊。”
自闯军退兵,“开门迎贼公约”的始作俑者悉数缉拿,内阁首辅魏藻德提前知会,自知性命难保,暗地里策划逃亡。无孔不入的皇家亲军锦衣卫也是在昨晚才发现守城伍长王二最近行动诡异,这几日还拉拢周围属下。
锦衣卫总旗当即下令逮捕,可经过一夜严刑拷打也没吐出实情。没办法,今天从东便门抽出几人过来补缺,哪知原来是这回事。若是真要追责,怕是该锦衣卫办案不力,驸马巩永固也就落个无知之罪。
“骆大人这话什么意思,你手下的锦衣卫要是早点发现异样,怎会落的今天你我对他围追堵截?”巩永固毫不示弱。
“你……”骆养性一时语塞,他也知道自己并不占理。
“骆大人!”巩永固朗声道:“我们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是把魏藻德老儿抓回来才能将功赎过啊。”
他轻轻踢了一下胯下健硕圆润的马肚到长脸卫兵前没好气地问道:“魏员外走了多久了?”
“约摸快一个时辰了。”卫兵吓得双腿发抖。
“一个时辰,今天还能追上。”巩永固估算道,“骆大人,那我们分头行事!”
说完,一手拉起马缰一手的马鞭“噼啪”一声呖响,巩永固领着一支马队绝尘而去。
哼,别以为你是驸马就了不起!骆养性心中不屑。巩永固这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特别厌恶锦衣卫东厂一些陷害忠良剪除异己之人。对于骆养性这个锦衣卫大提督,他自然惹不起,但至少他能躲得远远地。
前面一片马蹄扬起一场高高的灰尘,骆养性白了一眼这几个卫兵,朝着后面的锦衣卫吆喝了一声,也跟着出城。
北京城广渠门外,两只队伍分成六支,朝不同方向追去。
几个卫兵吓破了胆,幸好没有受到责罚,长脸卫兵头子抖了抖衣襟里的银子,长脸上的下巴都被拉到胸前,双眼无神道:“哥几个咱今晚还是回家吧,哪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