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可谓为最为繁华;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旁商铺林立,此时正值日暮,檐下皆亮起了灯笼,与那天际满片红相映得趣;打扮整洁的店小二们站在门口伸长脖子,不住吆喝着;街上人来人往,比肩迭迹。
兰妖隐了实体,跟在国师身边,努力端着脸色,目不斜视。
国师特意慢了脚步,不着痕迹的偏了头,扇骨在手心轻敲一击,低声道:“你可有什么认识的?”
兰妖绷不住了,眉飞色舞、侃侃而谈:“你看看那,他家的糖葫芦可是一绝,甜脆而凉,唇齿留香;这边的馄饨也是极好的,鲜香味美;且再瞧那户,虽是简陋,可做出来的馅饼当真是美味,今个儿迟了,下次定带你来尝尝…”
兰妖这一来可就止不住了,说的那是兴高采烈,全不见国师在一边笑弯了眼睛,徒惹了一众芳龄女子心动。
两人正走着,突见前方人头济济。兰妖自然有兴趣,国师拗不过,只好随她一同去了。
只见人们穿着喜庆,脸上皆是掩不去的笑意,间或有总角儿童嬉闹于人群之中,留下笑声泠泠。细看,人们手上或多或少都提着两三盏正红灯笼。
“怎的如此热闹?”兰妖眼睛光彩熠熠,全然忘了自己尤是灵体状态,扯着国师的袖子兴奋道。
国师试着往回拉了拉袖子,未果;只好解释道:“今日是民间的节日,想是来祈福的吧。”
果然,兰妖心思全不在话上,两眼直勾勾得盯着不远处挂在半空中随风摆动的灯笼,却是佯装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好玩的,换.”
话还没讲完,国师巧施劲反握住兰妖,拽着她向人群处走;宽大的衣袖垂了下来,挡住了两人相握的手;旁人眼里,只道那位风流少年郎暗藏心事,哪人知道,一旁的兰妖早已红了两颊。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人群最前处,国师便放开了手,兰妖心内一阵恍惚,半晌回过神来,方发现空地处摆上了一个木制多层高台;每层木板上都整齐放着数百个灯笼;灯笼千奇百怪,或是抹了山水,或是印了人像,但都烧的正艳。旁边楼梯上,还不时有人提着灯笼走上去,找到一处空地跪下来,虔诚的点上了灯烛。
“这是怎么?”
“祈愿的仪式,百姓们将所求写下来,放进灯笼里;点燃了与神仙知道,只盼能实现。”
“是吗?”兰妖笑出声:“你也算半个神仙,可曾收到过?”
国师久不出声;兰妖侧头,男子侧脸通红,眼里映着闪闪火焰,面色淡然,却让兰妖一阵心悸。
“我不过说笑,你可别当真。”兰妖慌忙解释,换来国师一个斜眼。
才想说话,一边却挤过来一个身形稍胖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凑到国师跟前,眯着眼、弓着腰,不住摩挲着双手,谄笑道:“公子可考虑点盏灯笼,为家人求求平安也是好的。”
兰妖撇撇嘴,心道这木头哪有如此情趣。
“我倒不需要为家人求平安,”
闻言,男子一下子垮了脸;兰妖强忍着嗤鼻的冲动,煞有介事得点了点头,暗道:果然如此。
“但还是劳烦你拿两盏,我便在这儿等着你。”
男人锃亮了眼睛,忙不迭道了好,脚下生风离开了。徒余下兰妖瞪圆了眼,满脸难以置信。
“你怎的?”兰妖颤巍巍举着手指,半晌说不出话来,“你拿这些做甚么?”
国师挑了挑眉,笑道:“这灯笼又不是单为求平安而用的。”
还没等兰妖想个透儿,那商人便已赶了回来,恰好听到国师的话,挤眉弄眼道:“可不是?求姻缘也是顶好的。”说着,将灯笼递给了国师。
待拿了钱满意离开的商人走远,兰妖立刻斜了眼瞥了瞥国师:“我怎不知你有中意的人了?”此话一出,兰妖只道自己语气不对,刚想开口,又见国师提着灯笼转身离开了;连忙住了口,跟了上去。
兰妖心里装了事,脚步却是轻快,反倒国师不急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垂着眼,不知想着什么。
两人越走越偏僻,渐渐地失去了人声。突然,国师停下了脚步,兰妖察觉到了也驻足转身。
扭头却看见国师抬起手臂,举着灯笼送到自己身前,嘴角弯弯:“可有什么愿望?”
“怎的,国师要来试试吗?”
“未尝不可,许是可以做到呢。”
着红衣的男子黛发懒挽,剑眉入鬓,眼里恍若碎了流光,怎一风流两字了得。
兰妖一下子失了言语,半晌回过神来,慌忙谑道:“天下太平如何?”
本以为国师会嘲笑自己一番,哪知其点头认真道:“不错,那便这样。”说罢,便取出了白纸,意欲写上去。
兰妖慌忙上前,伸手夺过,啐道:“蠢材,我自个儿来!”只见兰妖瞄了一眼国师,眼珠子转了转,撇了撇嘴后转过了身;国师摸摸鼻子,但笑不语。
兰妖低着头,左手不住抚摸着下巴,倏忽眼一亮,右手弹了个响指,便见食指指尖处冒出了火花,于白纸上游动。弹指功夫,兰妖就折了纸条,小心翼翼的将它放进了灯笼里:“好了。”
国师耸了耸肩,失笑道:“你如此小心作甚?我又不会偷看。”
“是吗?”兰妖拍拍手,没好气得戳了戳国师,“快放去。”
说着,兰妖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我困了,先回去了。”
语毕,原地旋起了怪风,风停,已不见女子身影。
国师静驻在原地,半盏茶后有了动作,却是放下了灯笼,将纸条拿了出来,犹豫了片刻,男子依旧打开了纸条。
兰妖并不工于写字,纸条上的字体歪歪斜斜,毫无美感而言,但不碍辨识。
国师阖上纸条,提起两盏灯笼,转身往高台走去。
走下高台,信步走入人潮。
人影幢幢,国师很快湮没了身影。那高台上闪动着火焰的灯笼业已分不清归属,独记载了愿景的纸条也燃成灰烬,没了踪影。
愿得一人心。
然红尘烦扰,岂能如此遂凡心?终是痴人不悔。
暖阳入屋,国师换上了黑袍,面上画纹繁琐,孤身跪于空寂的堂内,面色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国师缓缓睁开了双眼,幽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木雕大门被推开,阳光尽数倾洒进来;祗放轻了脚步,趋至国师面前。
“主子,昌乐有民起义了。”
国师眼睑一跳:“民心如何?”
“所向义军。”祗深吸一口气,握拳道:“陛下欲回京,言叛者严惩。”
国师动了动嘴唇,却是未言语;半晌似是累极,微垂了肩,问道:“祗,于你而言,何为最重要?”
“主子!”死士答得毫无迟疑。
“那于百姓呢?”
祗犹豫了些许刹那,试探道:“生计?”
国师不言,片刻回神摆手道:“你且去昌乐一趟,有所收益后再与我知晓。”
祗点头。行了个礼正欲退下时,余光瞥见堂内一角放了顶大红灯笼;他行动一滞,旋即隐着疑惑,阖上了门。
午后日头晴好,暖暖催人欲睡。
“你在做?”兰妖咋呼进了书房,却一下子失去了言语。
只见国师睡在躺椅上,阳光从雕花楞窗里射进来,倾泻在男子身上;黛发似瀑,晕染出层层光圈;天庭饱满,面如白玉;切切应了那句美人如画。
兰妖怔怔回过神来,暗红了脸,嗤鼻暗想:“空长了副好皮囊。”
虽是如此想,兰妖却轻步向前走去。
阳光斑驳,窗外鸟啼婉转,室内寂然无声。
女子顿足,缓缓俯下身,在男子额上轻轻一吻;发丝似若纠结,气息缠绕。
现世如此安稳。
恍若一室燕尾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