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还真喝酒了。”二新的惊讶之语夹带着风声传了过来,“酒后没犯错吧?老实交待!哼哼!在下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你等着瞧,怎么贿赂我吧。”他嘿嘿地奸笑着,视线落到露天台上的那几个空酒瓶子。昨晚忘记收拾掉证据了。我懊恼地想想,眯着眼吼他,“快点晾!晚餐是你的了。”
“再外加小酒两瓶。”他从被褥中露出半个脸来,得意地向我耀武扬威。我翻白眼,“好。”也顺便再次犯戒。
二新真是个不错的男孩子。至少我们两人热火朝天地扯了所有的被单和床单,被褥,洗洗晒了,一床一床,一桶一桶地扛到了露天台上拧干,夹好。他细心的样儿让我不由得感叹,“以后谁嫁给你会很幸福的。”
他嘿嘿地直笑,眼中充满了狡黠。
那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感觉真是无喻伦比。二新翻了冰箱,找了鱼肉,纷纷丢给我。然后人影就消失在电视机面前。我卖命的做起了晚餐,而他则哼着小曲儿买回了小酒。
晚餐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才上了桌,秀色可餐,香飘四溢,有他共度晚餐,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和睦极了。反正两姐弟也不是头一回这么怡情的过小日子了。他逍遥自在地倒了两杯酒在自己的碗旁,我抢了一杯。
“你不会是借酒消愁吧?”他企图夺过酒杯,我眼疾手快地闪到一边,“好奇而以。”
“昨晚真没好奇过?风雪,你看起来不太好。”二新一本正经地盯着我沉吟着,他这神情是很认真的地想研究出我突然间嗜酒的缘由,我却朝他大笑,“有酒有肉乎,何乐而不为哉?”
他讶然于表,“你真喝?”
“小女子食人间鱼肉酒饭也。”我唱吟着,想起昨晚饮酒的感觉不由得来一阵心慌,好一会儿才驱散开来。很庆幸二新在这里陪着我,没有幸福过后的冷清。幸福?他昨晚给我的,就是所谓的幸福么?我有些不敢相信,会将他定义成幸福,而他,来得简单,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怎么了?才分开一天,你就舍不得方洛哲了?是不是你喜欢上他了?”二新猜测,一脸叵测。“劝你还是现实一点吧。这人本来就不存在的,以后我给你找个更好的!包你满意!”他将酒一饮而尽,拍案豪气冲天。
“废话少说啦!”如果再给他机会说话,他可能会扯出最令我难过的表情来。一个人喝酒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有他在我会努力地把这杯酒咽下去。
“干杯!”
于是乎,东一杯,西一杯,我又再次醉倒在桌边。朦胧中二新毫不客气地把我拖回卧室丢到床上,然后在一旁哼哼唧唧骂骂咧咧。我忍不住反胃的冲动吐了一地,二新哇哇大叫着不知所措。我含着一嘴的臭味却笑了。后来,便不记得了。
大概过了七个多小时,屋里还是一片灰暗。一睁开眼睛,满屋子的酒气让人捂鼻难闻。我起身,一阵头重脚轻,恍然之间似乎明白什么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了。头痛得似乎要裂开了,可偏偏再也无法入睡。
二新没有回家,他正躺在曾经姓方的睡过的床上,大摆着“大”字。张着嘴睡得可香。我想起曾经吐过,但地上却没有什么迹象。估计是这个家伙清理掉了。这家伙还是蛮让我安心的。我掩上门不打扰他休息。出去菜地里转了一圈,感觉身体很留恋这种清新自然的气息,清晨的太阳像个鲜红的咸鸭蛋黄一样,慢慢地从云雾当中迸发出来。菜叶子上还沾有露水。
我拾起一旁的锄头,给一片空地锄草松土。大伯总是这么干的。
锄得我满头大汗时,太阳已经升到空中,绽放金色的光芒。二新在后院门口朝我喊着什么,我抖了抖脚丫子上面的泥土,走了回去。流了汗的我已经神清气爽,二新呲牙咧嘴地笑,“你看起来好多了。”
“戒酒令可以解除了么?”在水井里熟练地打了一桶水上来就往脚上倒去,澈凉袭卷四肢。我微微笑着,洗手擦脸。
“我说了不算呀。”他倚在门口,吊儿郎当的样子又出现了。“我要走了,当了一夜的牛郎真没意思,活脱脱一个保姆。还是不能让你喝,后果很严重啊。还有,我妈刚才打电话来说,敏新想准备回学校一趟,MS还是很急的样子,让我去送送她。”
“那你去呗。”我毫不介意。
“我很怀疑,她为什么对方洛哲这么在意。”他皱着眉头,一只手摩擦着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我听说她在学校也有不少男的追求啊,但没见她对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么上心。真是反常。”
“那你得好好关心关心她。”我朝他抿嘴一笑,“毕竟关系到你的未来姐夫。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如果他知道,她也不知道,我和方洛哲那一夜的吻,他所说的话,他们会怎么想?我的心思……
“你在想啥我都知道。”他蹲在我面前,“你就跟窗户上的玻璃一样纯净。”
“找死啊你。”我把水用手掌捧起泼向他,真怕他给猜中了,企图掩饰些什么。他灵巧地躲开了少许,水打湿了他的红色T恤。他马上变了脸,“哇你太过份了哇,这可是夸奖你。你把我衣服弄湿了,我呆会出去怎么泡妞?”
“泡你个大头鬼!真是!敬谢不敏。”我哼了一声,“快走吧,否则敏新会等得不耐烦了。”
二新走了后,屋子里空旷得吓人。我听到脚上拖鞋发出的拖地声,才发觉真正的陷入了孤单。至方洛哲走后,二新故意留下来陪我一夜,他的好意让我鼻头又是一酸。我应该能适应这样的生活,毕竟十来年都走过来了。
铁皮箱子里的钱已经不多了,大伯最近没有给我钱。我也不能找他要。抱着铁皮箱子窝在大红木柜旁发了会呆,我打了电话给大兔。
晚上大兔来吃饭。他脸上的笑意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热情地帮我烧火炒菜,反让我成了个闲人。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却莫名地叹息了一声。他没有注意地,利索地扭身将菜扫入锅中,菜香扑鼻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要去我厂子里上班?真的很辛苦。你要想好了。”落座之后,他的敦厚的笑意消失了。我摇着头,“我不怕苦。”
“你可以找到更好,更轻松的工作。”
“能天天回家么?不能。那地方都离家很远。我不能空着这房子。”
“风雪。”
“吃饭,给你三天时间帮我搞定这事。我心意已决,不去你们厂子,我就去别的,反正我要挣钱,也要守家。”
大兔被迫答应我去与厂里协商给我找工作的事情。天知道他有多么的不情愿我去受苦受累,只是这份心意我无法受领。我筹划着赚的第一桶金要怎么花掉。想起来就会千百万个念头,光是想就会让人兴奋不矣。
我把床单都收回来,整理床铺的时候大妈来了。许多天不见,我感觉她的冰冷也加厚了几层。她仍旧面无表情,不出声地帮我共同掸着床单。我闷闷地喊了她一句,“大妈。”面上太多尴尬。
大妈就瞄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说起收拾家大妈是不在话下,居家高手。我那模棱两可的样子简直被大妈的一丝不苟弄得满面通红。在大妈面前,我还是如此的拘紧,小心翼翼。收拾完屋子,我借故回到电视机面前,睛睛溜溜地看着大妈去了后院,一会她来到我面前,从心里叹息了一声。我有些无助,不知怎么开口破解这被动的局面。大妈说,“你这小妮子。”
我诧异的抬起头来。大妈从未如此称呼过我。
“回家里吃饭去。”大妈说,她口里指的家并非这里,而是她自己的家。在大妈的意识里,只有一个人住的地方不能成为家。我得瑟了一下,想到抗拒她的后果,但我还是勇气地摇了摇头。
“你还要拗到什么时候?”大妈显然不喜欢我违反她的命令。
“大妈,我自个能做。”我起身,仅管内心雷鼓般响动,但我还是要说,“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了。”
“非得要我这张老脸来求你么?”大妈又生气了,看她的样子下去会老得很快。我哀嚎一声,偷偷地撇了撇嘴。逆反心理对我此次来说,很爽很解气。不管大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都不会跟她回家。至少在没有自我实现之前,不太可能。
“大妈,你应该充分相信我。”我点着头对自己的话语很肯定地说,在大妈再一次地加高了她的怒焰。很好,大妈瞪着我好一会,转身走了。看到她走出好远,我才真正的松了口气,全身的肌肉都为了应付这个敌人而紧崩得发疼。
人生最大的自由是你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吃饭,想吃什么菜就做什么菜,想几个菜就几个菜,垃圾想丢就丢,想打赤脚就可以脱鞋。我哼着歌曲,给自己建造一个自由的宫殿。我不只一次地告诉自己,我有多么的快乐。我就是王,我就是霸主。
下午三点钟才动手做了几个菜准备吃饭,突然没有胃口。长桌上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儿。敲打着碗筷,眼前恍然现出了方洛哲和陈单见面的身影。他们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行,仿佛就在昨日。
姓方的,你在哪里?你会想我么?
这让我完全倒了胃口。以前的我怎么从来都不会想桌子的另一个椅子上曾经坐的人呢?人越成长,烦恼和不解的事情就越来越多。适应能力也越来越差了么?
我用力蹬倒那个椅子,它发出一阵清脆的倒地声,侧卧在地上静静地看我朝它挤眉弄眼。它表示一点意见都没有。我很绝望,丢下碗筷扬长而去。
“大兔,下班了么?陪我来吃饭。”
大兔的手机是最古老的摩托罗拉,黄色显屏的那种。但对我这个无产阶级来说,那就是有形资产阶级的代表。他把手机别在腰部,挺显阔气。下了班后就直奔我这儿来了,一见面他那灰头土脸的样子直朝我憨笑。我在炒菜也没功夫说他,他便径自在水井里打了水跑进洗手间去洗澡。我有点不习惯,又转念一想,不就是请人陪着吃个饭么,那有什么呢?
那个侧卧的椅子终于被他拾起,那里成了他的位置。他边吃边告诉我说,厂里还在考虑当中让我耐心等候。我点着头,也不追问。
反而是他话多了,估计是我这几天主动叫他来,他被培养得有些胆儿大了。“风雪,问句不该问的话。你和——陈单,到底怎么样了??”
我能骂这个呆头鹅么?不能。于是我按捺住内心的烦躁,微笑着说,“散了。你应该有道听途说。”村子里的“广播”是很传神地。我希望他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很不幸地他却皱起眉头追问,“我不相信,陈单和你挺好的,怎么说散就散了呢?”
“别提他了。”我拿大兔的忠愚简直是没有办法。我闷闷不乐极了,“会影响我的胃口。”
他咧开嘴嘿嘿地笑,“好。不提他。风雪,你知道你让我来吃饭,我心里有多开心。如果,天天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
我一支筷子敲在他脑门上,“美得你。吃饭。”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免费的晚餐?小心我让你变成“最后的晚餐”!
他却笑得更开心,牙齿白得可以去作广告了。“哈哈,真是有趣。他走了,方先生居然也走了。你这屋子又只有你一个人了。大闹天宫的好机会又来了。”
我嗤笑着,终于有动力塞米粒进嘴巴里了。
为了偷懒,吃完饭后他主动要求洗碗,作为被请示的我只能选择同意。然后溜之大吉,看电视去也。电视正放着新闻,这些国家大事与我无缘。我无聊地换着台,并翘起了二郎腿。
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我眼睛直视电视,心不在焉地应声“喂——”
“你好,请问你是冷风雪小姐么?”电话里的那个女中音是如此的甜美,而且彬彬有礼,我只好收回三心二意,也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您是?”奇怪了。
“我这里是市二医院住院科。您有一个朋友现在我们医院里,请尽快来医院缴清住院费用。”她的声音被我形象地描绘成一个吃钱的机器人说出来的声音,有着一张天使般的喉咙,却有血淋淋的爪子。
我惊愕得没有回过神来,“什么?我有朋友?什么朋友?”打错电话了吧?
“是的。他告诉我们的电话和名字就是这个。”机械的声音,带着拭血的笑意,我不由得抖了一下,感觉全身发冷。讨厌的诈骗声音,我想挂电话了。
“您打错电话了。”我冰冷地回了一句。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说话声,我听话大惊,瞪圆了眼睛,然后不知觉地话筒掉了下去。
大兔被我吓坏了,“你怎么了?”他用力地晃着僵硬了的我。电话还没挂断,他接起来喂了一阵,然后点头。我回过神来,显得非常地无助和茫然。
我屏息了好一会,发现自己的身子抖动得厉害,并且伴随着阵阵冷战。头一回遇上这事儿,必须得镇定下来。好一会,大兔都在来回地走动,搔头抓手的不知如何是好。我一咬牙,把铁皮箱子里的钱全倒在茶几上数了数。大兔会意,一拍大腿。冲了回去。
我们本想趁着夜色,携带巨款就赶到市区的。去市区要经过镇子,然后才能到。光车程我没预估计,大兔说要两个小时。我更茫然了。冲动之下,忘了淡定地思考。眼下这黑灯瞎火的,哪有可能去找车子去镇里呢?我快要急哭了。大兔蓦地想起他的破烂自行车,我无情地拒绝了。两人实在想不出办法,又不愿去大伯家求助,只好悻悻而归。
我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收拾东西。煮了几个白鸡蛋,就往兜里里揣。那不是给我作早餐吃的。我甚至都想不到要给自己整点吃的。再次点清了手中仅有的钱,共105.7元。这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大兔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视线中。我首先一句话就是,“多少?”
“500。”他要往口袋里掏,“不够咱在城里再取。”我按住他的手,“收好。”
两人会意,掩了大门在晨雾朦胧的时候,破晓便顺利地搭上了今天早班第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