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他们人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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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留下的东西

思雨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人。

“爷爷。”为什么叫爷爷?爷爷是什么?她不知道,也没想过。只知道别人让她这么称呼,渐渐她也离不开这个称呼了。

“思雨别乱跑,我们先下去,等会儿再上来。算了,还是先回家吧,下午再来。”

思雨有些不高兴。“不,爷爷。你看,蚂蚁在船上呢?”

“蚂蚁?”

常终没有对蚂蚁有兴趣,但他一生只听过两个人讨论过蚂蚁。一个是过去的常红,一个是眼前的思雨。

“常终,你看蚂蚁,你知道吗?蚂蚁和人类社会很像。我在欧洲留学时,我曾认识一个同学,她是学生物的,她喜欢蚂蚁超过了一切。我忘记了过去的很多人,过去的很多知识,可是每次看到蚂蚁,我还是记得她,记得她对蚂蚁的热爱。这真让我难以置信,这位同学还说过一句怪话:‘蚂蚁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受环境影响的动物,也许有一天人类灭绝了,蚂蚁也不会灭绝。’常终,你说。如果人类灭绝了,未来的另一种人看见了蚂蚁会不会想到过去的人呢?如果我离开了这里,你看到了蚂蚁,也会不会想起我呢?”

常终一阵失神。他并不是记得常红的原话,只是他的记忆变成了常红看着蚂蚁的微笑和对着他的微笑。他不知为何,心底有种他不明的感觉。

“稍!稍!”这是让牛后退的口令,常终很快将牛套好了。

思雨坐在车中央,常终在下面走着,这样方便在路不平的时候赶车,当路平时,常终也会半坐在一角,休息一下,但手里的牛绳绝不放手。

路上碎石漫漫,但车很慢,也就不会颠簸。反而让思雨感到十分有趣,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即便车平稳了,思雨还渴望着能再颠簸一下。

“思雨别乱动,听到没有?”

“哦!”

经过一个斜坡,绕过一座高耸的土丘,穿过人为垫起的土田,就看见一座小庙。村里人有人叫神庙,有人叫土庙,但其实就是一座再简单不过的小屋。

小庙的后墙另有两个小神祠,好像是后人加上去的。像是依房而建的两个小亭子,但只有人膝盖高一点。

亭子是用岩石打的地基,毕竟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了,两个亭子中间是用乱石乱砖围城的栏。里面原来种的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但是现在是一颗树。

“常红,你干什么?别往里面种东西。”

“常终,我真不明白。你们祭祀神佛,却很少打扫,这和欧洲的教堂,南方的寺院相差太多了。你们也就每年过年的时候吹吹打打,没准连这也要忘记了。”

常终下了车,清了清围栏里的杂草。

这两座小小的神祠依墙而建,左右封闭,但前面是敞开的,被两根圆柱支起小小的屋顶,但更像是一种装饰。

右边的神祠和左边的不同,它有一半高的木板镶嵌在左右槽与中间的两根柱子上,使神祠更像是一座小屋。

木板上有画,时间久远,已经无法看清,但模糊是树木山丘一类。

向里看,有一副小壁画,画的是地府殿里的阎王爷。红袍,蓝靴,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拿着毛笔,站在最前面。

身后有两个鬼差,一个身材短小,全身惨白,一脸阴险笑容。一个身材魁梧,全身绿色,袒胸露臂,一脸鬓发,但却面色慈祥。画里,最上,由右往左念,写着“阴曹地府”四个字。

而左边的神祠是玉皇大帝,因没有木板,敞亮了许多。画像是一位黄帝一般的人坐在皇座一般的座位上,身后两名天将,一个手持长刀,一个手持长锏,上写“玉皇大帝”四个字。

只是画面周围多了一副对联:

善心烧香有求必应

恶意扣首万事皆空

横批:有求必应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供奉阴曹地府的。常终,为什么阴曹地府没有对联呢?我更喜欢阴曹地府,似乎有一种寓意,也更能体现出地府的感觉。你看这手中的笔,这生死簿,还有身后的鬼差,好像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但玉皇大帝一点神态和感觉都没有。常终!供奉玉皇大帝就要供奉阴曹地府吗?是为了对称吗?虽然我知道中国没有像达芬奇和米开朗琪那样的艺术家,但是我还真希望中国的神学上能有出色的图画和雕塑作品。如果真有阎王爷,你们可要遭报应了,你看他的香火太少了。供奉他是为了敬他吗?还是因为怕他?怕他又为什么敬他呢?”

常终来到小庙前门,这里才是真正的庙,玉皇大帝和阎王爷好像也只配在墙角蹲着。房内一座大石台,石台上一幅观音画像。左右两个灯笼,只是装饰,画像前有两块黄帘布,分列两边。

石台上还有很多其它神像,有财神爷,也有玉皇大帝,还有很多白石做的小人偶,但都很小。这些神像是后加的。

这幅画像也有一副对联:

白莲台上慈悲主

紫竹院中观世音

横批被挡住,看不见。

“常终,你拦我干什么,我想看看横批是什么,被这帘子挡住了。算了!我不看了。”

常终叹了一口气,驾车绕过小庙,从上而下,便进了村子的主路。

先经过一座院墙塌陷的房屋。房屋的院里十分陈旧和破乱,院里的偏房也已经塌陷,只有那网状方纹的木窗表露它的久远。主屋的墙皮已经脱落很多,但常终知道屋里还住着人,一个单身汉,常终看了一眼就继续前行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半木半石结构的祠堂,村里都叫“古祠堂”或“破祠堂”,孩子们却叫“石台”。据说在清朝时,这里曾经走出过一名秀才,回乡后叫人建了这座祠堂,后来因一家人去了京城享福,祠堂也就荒废了。

时间久远,祠堂的原本木质结构早已不见,只剩下了后一半房屋和房下的石台地基。不认识的看了,就像是一座用石头建造的戏台。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真的变成了一座“戏台”。

侵略这个国家的人上去过,土匪上去过。如今,它是集市时做买卖的摊位,生活时孩子的乐园。此时,正有几个孩子玩着“成方成龙”的棋子游戏,这样的石台上很方便画东西。

但此时的常终每次看到这座石台,都会一阵伤心,一阵难过。因为在这石台上发生的事太多了,而他更是在这里和母亲永别的,也是在这里得救的。

当年常终很小,他也记不得自己几岁了。那年大旱,很多人都饿死了,再加上战火不断,母亲只好带着他来到石台。当时的石台是地主雇佣农户的地方,也成了母亲最后的希望。

可是石台上人数众多,再加上身体虚弱,带着孩子,根本没人要用她。有些人等不到雇主,有的逃难,有的要饭,有的四处去挖野菜去了,只有常终的母亲还守在这里。

就在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来了一位地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昏沉沉的常终,摇了摇头。

常终的母亲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喊:“求求你,救救常终吧!求求你救救常终吧!”

地主很吃惊,问:“你的孩子叫常忠?常久的常,忠诚的忠?”

“是的,老爷。是的!老爷!以后他长大了,能帮你干很多活的。”

“你儿子姓什么?”

“我儿子没有姓,就叫常终。”

“怎么可能没有姓,你那口子呢?”

“早死了,只剩下我娘俩了。”

“我只能收下你儿子做长工,你我不能要。”

“好的,好的。常终跟老爷走,听话。跟老爷走,听话。”

“不!妈妈,妈妈。妈妈!!”

“常终!”那是最后一声母亲叫儿子的名字。

常终不知怎得,眼睛忽然有些湿润了。那是他对母亲唯一的记忆,也是他这一生最早的记忆。

忽听到石台旁边有两个人聊天。

“现在改革开放,好啊!你说当初死了多少人。”

“是啊!敌人,土匪。”

“哎!这让我想起过去当兵的时候了。”

“对啊!你还参加过南方战争。”

“别提了。一提起往事,我心里就有些难受。”

“怎么了?”

“当年我们的敌人是南国的人,有一天我们来到了南国的一个村子。你要知道,不管怎样,他们都想让我们离开那个村子。可是,任务必须完成,听说村子里还藏着很多敌人。你知道吗?当我们前脚问村民路怎么走,后脚村民可能就从脚下拿起机枪对着我们后背扫射,我们很多人都吃了亏。最后我的团长可能真的生气了,将全村的人全都杀死了,一个活口都不留,当时我们完全是气疯了。可是,我们杀的都是普通人啊!”

“战争是难免的。”

“不!自从退休以来,这件事一直在心里,成了一块心病。”

“过去的事,别想了,说说别的吧!”

他们开始聊着政府的坏话,说着某些人的丑事,某些人的坏事,某些历史人物的坏话。

“常终,常终,我们走吧!我不想听人们聊天,你也别和他们太近。这些内容每一个年代,似乎都是一样的,即没用又无聊。常终,你说人们为什么总是爱说别人的坏话,不说别人的好话呢?不说生活的好?只说生活的苦呢?为什么总是妒忌别人,却不可怜别人呢?虽说只是个别人,但我还是不喜欢。”

常终继续前行,回头又看了古祠堂一眼。忽然,常终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叫喊声,常红的,常贵的,……

农村和城市不一样,城市对于一些旧建筑,会很快毁掉建新的建筑。而农村,如果你仔细去看,去观察,你会发现每一个时代的建筑特色。

大体可以分为三种,一种土坯房,一种青砖房,一种红砖房。但土坯房也有和砖瓦混合结构的,红砖房也有和瓷砖镶嵌的。唯有青砖房最与众不同,这类房屋似乎多少都有一种不被人类注意的艺术感。自那个时代以后,房屋只是为了实用好看而建造,再也没有了那种艺术感。

南泉村的房子比较集中,就像用房子建成的迷宫。有一些进入房屋的路,需要转入小路或小巷。横向路,由东向南的少,纵向路,由北向南的多。房屋,便从南向北蔓延。

常终看到一些早已没人住的房屋,那些房屋很好辨认。

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没人住的地方都会长出草来,墙上,屋顶,门前,大门也有的生锈了,木门也有了腐烂潮湿的气息。可是,住人的房子,即不修门,也不修屋顶,也没见过长草。

这些房子,有土坯房,有青砖房,有红砖房。土坯房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四周的墙面。上锁的多是在外谋生有了更好的生活,不回来或很少回来,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

但主人,都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常终来到一处宽广的空地,这个空地是村子里南来北往,出村,进村,上地,大多人都要经过的地方。

这空地的中央有口水井,水井很大,有很大的青花石台围着它。但常终知道,这井里早就没水了,只是一座枯井,那时村里的人为了挖这口井,可花了不少人力呢。

除这口井让人注意外,如果有心,你还能看到东面墙上一块很大的黑板。

常终认识不了几个字,也很少有人注意过它,最后便被遗忘了。

上面的字,也是它最后留下的字,也不知道是那个年代留下来的。

但,常忠知道。

顶上几个大红漆字:路口镇,南泉村。

下面几个黄漆字:党务公开栏,任期目标公告。

下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粉笔字,但时期太久难以看清。只有一处“科普宣传栏”的字迹还隐约可见:

人类的生产活动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是决定其它一切活动的东西。人的认识,主要地依赖物质的生产活动,逐渐地了解自然的现象,自然的性质,自然的性质,自然的规律性。而且经过生产活动,也在各种不同程度上逐渐地认识了人和人的一定的相互关系,一切这些知识,离开生产活动是不能得到的。

——《实践论》

这是常红写的。

这是第一次看见常红的地方。

这个地方也是常红离开南泉村,更是多年后看见她出现的地方。

当时常终知道她不该来这里,因为当时正值战乱,而她也牵扯其中!

当时常红正和一个管理这个黑板的人聊天,常红一边聊天一边写。

“姑娘,你是团员吗?你字写的这么好,知道的还这么多。”

“不是,我只喜欢哲学。”

“哲学是什么?总之谢谢你,帮了大忙了,我要回去找找去了,看看掉哪里了。”

那人走后,常红看到了常终,常终看到了常红,那时他们已经多年不见了。

后来常终不明白,当时很长的一段时间,一个人也没有,十分安静,似乎世间只有他俩一样。

思童,你知道吗?记忆就像是写好的剧本,如果你想起来了,无论后悔与怀念,它都是最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