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太阳照到树尖儿,就有些燥热,鸟儿藏在树枝下一动不动,赵桂芝站在东门口,抬头望了望天空,猫咪一样叫道:“钟情丽,我有几句话要给你说。”
钟情丽已出大门,听得婆婆唤她,赶紧折回身,来到老人身边,牵着她的手,问道:“妈,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吗?让金国平回首都城处理事,我留下来陪您好不好?”
赵桂芝一直盯着钟情丽的脸没说话,不知道酝酿一个世纪的话该不该说给她听。她喘着气,眨着眼,嘴唇不停的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钟情丽一边安慰老人,“妈,您别急,慢慢说。”一边扶她坐回沙发上,自己侧着身,半个屁股占着沙发沿,几乎半蹲着。一只手挽住老人的手,一只手掏出自己的手绢给老人抹泪,宛如妈妈给小宝贝擦眼泪一样,那么温柔和心痛。
老人侧过身,泪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淌下来,落在怀里,伤心一阵后,眼泪神奇般没有了,说不流就不流。一眨眼一撅嘴的功夫,大雨转晴了。她回过身,望着钟情丽,一字一句地说道:
“孩子,下次我们相见的时候,也许我闭上了眼睛,不会说话了,现在我想给你说几句话,你们就走。就几句,不当误你多少时间。”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盯着钟情丽的眼睛没有闪烁,那是在征求儿媳妇的同意,眼泪不由自主又流出来了。钟情丽望着她回道:“妈,莫说吓人的话,您得好好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陪您。您慢慢说,不着急,我有时间。”
钟情丽鼻子一酸,情不自禁抹了一把眼泪。赵桂芝见儿媳妇流泪,就吝啬起自己的眼泪来,就左一把右一把把自己泪水抹干,伸出颤颤惊惊的手,用袖口给钟情丽抹眼泪。她的手刚触到钟情丽的眼睛,胸腔里那块强大的慈母心,把钟情丽的头一下子吸进怀中。钟情丽叫一声“妈”,叫得十分依恋和心酸,哽咽得直不起腰。赵桂芝抚摸着钟情丽柔软的头发,叹道:“你这孩子,心肠好软,快莫在哭。我们说几句话,你就回首都城去,时间不早了。”然后像告别时的遗言道:
“我死之后,国平就交给你了。他要是犯横,你得求救其他兄妹,万不得已,你可以找党,党会教他怎么做人,我和他爹不会责怪你,他兄弟姊妹也不会责怪你。我们女人的心,贵在守不在盯。他爱你,你这儿就要学会满足,他这儿才会满足。”
老人指着自己的心窝子,继续说道:
“女人不满足,男人就没有止境。这男人前半身是魔鬼,后半身是犟牛。男人的一生是牛魔王转世,潜力无边,欲望无限,什么事不敢碰呢?
女人天生就是魔王的主人。
孩子,魔王疯狂起来是很可怕的。降他之前,我们女人首先要降住自己的贪婪和虚荣。女人必须活得智慧,必须有德。一个有智慧和德的女人不但降服自己,还能降住男人的贪婪。如果男人无边迁就女人,女人放纵男人,到头来老本都要输得精光。”
赵桂芝把钟情丽的手握得更紧了,也许是她的心缩得更紧了的缘故。胆颤惊心地继续说道:“孩子,我就担心你们突然有了那些钱,把几代人的事情都做完了,鼎山这孩子长大后做啥子呢?他闲着没事做,迟早不惹出事非么?我们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为啥子不要孩子自己去摸爬滚打呢?吃苦奋斗不是耻辱,白白净净像一块面包才是灾难,谁不想分得一块甜品?
当父母的要回当,对孩子不要这样不放心那也不放心,总怕他们吃亏,总想把他们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孩子,你告诉我什么地方最安全?怎样当父母的才安心?
我觉得不是给后人钱越多、房子越豪华就是爱他们,疼他们,恰恰是大错而特错!人穷的时候真的可以吃草根,孩子富足了要是没有事做,真的要飞起来吃人,这是自古就有的事儿,首都城这样的孩子不少嘛!
儿女赚钱养爹娘才是做爹娘的福气。那有爹娘把儿女养得跟猪狗一样肥壮才自豪呢?如果跟猪狗一样肥壮那是让他们快速跌向深渊的前奏呀。难道我们当爹娘的让儿女一辈子衣食无忧才是无上的光荣吗?天下当父母的伟大应该赠予儿女一颗善良仁慈的心,而不是一双挥霍的手。
我也知道金钱的确能硬朗儿女的腰杆,能抬高他们的嗓门,也能让他们光鲜照人,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在别的孩子崛起的时候,他们的脊骨是担不起社会的责任,经不起同邻人向他们发起的挑战!
他们一身雪白的肌肤要做腊肉吗?
不!应该让那一身肉变为现实——自力更生。
你们有能力要多帮帮那些受苦受难的人,而不是一味的留给自己的后人享用。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为啥子要那么着急上火的赚钱给后人花呢?我到死才明白:留给后人最珍贵的不是金钱,而是精神。一种延伸到天边的精神。”
赵桂芝慢慢松开钟情丽的手,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外的樱桃树,继续说道:“女人要读懂男人,就像水手要读懂指南针,方向搞错了,就是南辕北辙。”
阳光照在樱桃稍,宛如满是金灿灿的黄金叶。见那么多的钱,赵桂芝的身子在颤抖。
钟情丽支起脖子,从心底叫了一声“妈,”然后道了一声“谢谢!”就目不转睛的看着老人枯瘦的脸,心里联想复返。我在窃听器里找到了钟情丽的想法,如下:
“我眼前这位老太婆,在她人生走到尽头的时候,牵挂的不是她自己的性命,而是她的子孙后代,而我们这一代人,从来不为别人考虑。总是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总以为社会好自由无边,尽情享受才是生活。哪像她们这一代人,考虑来思考去,白白来人世一趟,有意义吗?有必要吗?谁人理解呢?
啊!母亲,您才是伟大的一代人,为自己想得少,为别人做得多,无私奉献的一代伟大人。”
“孩子。”赵桂芝亲切的叫钟情丽,深情的望着她,没有再说话。
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手是拜托的意思,一手是感谢的意思。
谁说女人为难女人,谁说婆媳的手牵不到一起,赤北空山张大娘和赵桂芝的手握在了一起,现在赵桂芝和钟情丽的手又握在了一起,她们是怎么做到的?
都说女人有颗极细的心。极细的心和极细的心相碰时迸发出蓝光。蓝光温柔可爱,像幽灵在美好的胸怀里蠕动,轻轻地按摩出一片依托。极细的心和极细的心在一起,还有什么事看不透?还有什么事想不明白的呢?
赵桂芝把钟情丽推出门,让他们赶紧回首都城去。她站在门口,放心的说道:
“赶紧回去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