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赤北空山一片金黄,青岗树叶像黄蝴蝶飞进金家院子。金国富从郸城飞回赤北空山照顾母亲。他毕恭毕敬给母亲请安,一坐下来,老人就马不停蹄的问道:
“老五,你是怎么回来的?”
“娘,我坐车回来的呀。”
“我还以为开飞机回来的呢。”老人笑着说。
“娘,我自己开车来的。”
“这个待遇以前只有县长才有,乡长是三轮摩托车。”
“娘,照您这么说,首都城的县长就不计其数了。”
“难道还少吗?我们县里都派来正副八个县长,听说一天到晚忙得热火朝天,一桌斗地主,一桌打麻将,刚好两桌人。”
“还不是时代好了嘛。有的管经济,有的管教育,有的管----”
“有的管吃喝玩乐?!时代好了,咋还有人在战火中苦不堪言呢?”
“娘,联合国都没有办法,您操这个心事干啥呢?您不是不要我们谈论这类事吗?”
“对,对,对,以后不再谈。你一路顺利吧?”
“一路畅通无阻,两个白天就跑到莲花洞收费站了。”
“走的那条路这么顺畅?”
“京渝高速呀。”
“书上说人生不是没有捷径可以走吗?还有高速?多高?”
“最高120千米每小时,一路没有红灯。”
“是谁给你开的绿灯呢?不会背着我在外认干爹干娘了吧?在朝廷干啥的?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你才逃得如此快?东三省当初沦陷的时候,也就是你们这帮王八蛋跑得快才弄丢了的。”
“娘,您想到哪里去了,是两码事。”
“你们这帮年轻人,遇到问题要么转弯,要么杀车原地打转,要是在过去,早给定叛逃分子。”赵桂芝看了看金国富继续说道:
“加油要排队,过路交费要排队,你咋就这么顺利到家了呢?”
“娘,加油有油卡,交过路费有ETC卡,有了现代武器方便得很,再说,我还不是想您老人家才一路飞奔嘛。”
“别给我嬉皮赖脸讨好卖乖,我不吃你这一套。既然有现代武器,咋就没有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呢?你说的那两张卡是别人给你买的吧?自己好手好脚不晓得买,咋动不动就收受别人的东西呢?你回来看望我我这心里确实很舒坦,可是,你拿别人的钱来看我我这心里一下子就不安逸了,怪不得劲,总觉得你不够诚意。国富,那两张卡多少钱?明天我叫你大哥买两张卡还人家好不好?”
“娘,您咋就不相信您儿子呢?”
“我的拐拐,金国富,你搞清楚没有,我现在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咋还有办法相信你们呢?就说你那车子,你这身打扮,证明你是好人吗?”
“娘,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严重,万事往好处想。”
“这个社会病得还轻吗?不严重我还坐得起来吗?”赵桂芝捞起袖子,给金国富看她那干柴一样的手臂。
“娘,您------。”金国富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低下头,然后把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亲。
“路上吃的啥?”
“服务区吃的快餐。”
“快餐?多快?”
“娘,就是简单的吃个便饭。”
“天呀,你们这些人嘴上说着简单,心里可不简单啊,那郭美美把红十字会都快吃垮了,那还是简餐?听说她那个干爹也经常在外面吃简餐,并且还吃快餐对吗?你们吃的是同一碗饭吗?”
“娘,别人是国家干部,我是厂里技术工人,他吃的是皇粮,我吃的是食堂,他不交伙食费,我每顿饭从薪水里扣三块,怎么有那么高级的待遇。娘,您老把我和他们连起来想干啥子嘛,我有他们那么不要脸吗?”
“你跟我嚷嚷什么?”赵桂芝生气的看着金国富说,“我的个天呀。自从改革开放富裕了,你们要过脸吗?看看你们这身衣服,这条裤子,这双鞋子,这张脸,这两个手,那一件不是洗刷得很干干净净白白的呢?”老人把鼻子伸到金国富肩头闻了闻,然后笑着说道,“还有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呢。”
大约停顿了半分钟,她看着窗外的樱桃树,喃喃自言自语:
“这派头像个首长嘛,像个大款嘛,像个明星嘛,穿得多严实多漂亮呀,伪装得够可以的,简直是天衣无缝,看不出一点点败坏家门的破绽,一流的反侦探模样,了不得呀。过去伪装是为了闹革命,属于地下党,好人;现在伪装得这么漂亮是为了什么呢?不是勾引别人的男人和女人嘛?!真不害臊!你去看你二哥你二嫂,他们在往田里背牛粪,挑猪屎,全身臭哄哄的,每一个城里人都会绕着他们走。但是,他们种出来的粮食不但环保干净,而且还很香甜,晚饭你好好尝尝什么叫素质。”
“娘,您对我有意见就明说,别指桑骂槐数落您儿子好不好?必要的时候您还可以给我几下子,儿子愿意光着膀子接受您老人家批评。”
“我那里舍得打我儿子呢?心痛还来不及。”赵桂芝盯着金国富,嘴唇和脸上的肉不停地颤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感慨,不知为什么,老人压低了声音,露出了慈祥的光芒:
“一个人开一千多公里路来看我我应该感到满足,这病也减轻了。可是,一路急急忙忙赶,也要等马儿吃饱了再走嘛,我和你说这么多,一是心痛你们;二是打发心中痛苦。只想说说话,莫得别的意思,切莫嫌我话多,说不定那天我就永远闭上嘴了。”
老人抹开了眼泪。
金国富赶紧帮母亲擦泪水,并安慰道:“娘,我不辛苦。在途中我还住了一宿,儿子也只想早点见到您。”
“为了安全不疲劳驾驶你做得很对。不过,晚上你在那里住的呢?”
“酒店开的钟点房,休息四个钟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嘛,原来开一百多次钟点房的就是你呀?谁准许你改姓宋的呢?马小姐咋没给我带回来?”
“娘,我一个人住。您咋把我和他们钩挂在一起呢?”
“谁证明你一个人住?是我病糊涂了还是你联想丰富?难道他们父母还承认自己错了嘛?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出门穿得既干净又很有礼貌,这一点值得称赞,但是,你们不懂得责任,更不知道羞耻,把做人的底线抛在一边,睡在别人的床上,玩弄别人的女人,勾引别人的男人,尽干败坏家风的事,连学校里的孩子都被你们带坏了,你们知道吗?”
“娘,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不会胡思乱想,多少还知道原则。”
“哈哈---”赵桂芝眼泪汪汪笑起来。突然,她停住笑,板着脸问道:
“啊,今天居然有男人拿年轮来思考自己不出轨?居然有男人拿把持得住来安慰一个快要死的老人?这个男人居然是我赵桂芝生的儿子,简直不可思议呀。我是为你感到高兴呢,还是为你自豪?其实我是哭笑不得啊。你们自己看看吧,在婚姻法面前你们对道德不但闭口不谈,而且还包庇放纵和**,从来就没有那一个男人思考过一个家庭的感受。你说说,整个社会风气是不是被衣服干净、脸蛋漂亮的家伙整得乌烟瘴气?”
“娘,这是人们的私生活,不该谈论,社会的进步就是爱有了自由,生活有了提高,社会面貌日新月异。”
“不要拿你们那一套冠冕堂皇的理论来忽悠我。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点好,孩子还在娘胎里就被你们带坏了你们知不知道?”老人激动得叫嚷起来:
“不说我不生气,一说我想用扫猪圈的家伙整你们那些龌龊的行为。孩子们这么高一点点。”赵桂芝用手比划一段距离给金国富看,然后继续说道,“读书的孩子被你们这些人彻底带坏了。大报小报、娱乐频道,居然天天高声说道,‘这个明星和那个明星勾搭在一起了,那个明星因为这个明星离婚滚床单了,他和她,她和他又交配上了,不但整一身金,还整一身银-----,’是炒青菜吗?”
“娘,这个问题太沉重了,换一个话题说好不好?”金国富把水杯递到母亲嘴边,“娘,您先喝口水。”
记住:男人遇到敏感的、心虚的问题的时候,总是贿赂别人的心而堵住别人的嘴,或者握紧别人的手而挡住别人的视线,总而言之,为自己找借口。那么,我们看看赵桂芝是怎么收拾这样的男人的呢?
“你先喝,一路水都没喝吧?”赵桂芝把贿物退回去了。让金国富尝尝爱的滋味,母亲的伟大。
金国富小心翼翼把水杯再次递到母亲嘴唇边,自己大张嘴,慢慢倾斜杯身,把琼浆玉液喂进老人嘴里。那双手时不时颤抖,杯中水面荡起欢快的笑语:
“娘,我车里有水杯,刚刚喝过。娘,我还是第一次喂您喝水呢。”
眼泪像杯中水在金国富眼眶里打转转,差一点滚出来。赵桂芝眨了眨眼,把刚喝下去的水从眼窝里泌出来,她一边推开水杯,一边“生气”地说:
“你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拿瓶启盖,眼睛看哪里呢,心想那一头呢?车速120迈呀,你是拿命来看我?儿啊,以后切莫要疏忽大意,你们好,我就好了。”
“娘,自动挡好开。再说,我开车都十几年了,莫得事。
“那个车是自己跑偏了的呢?人心跑偏了自然就要栽倒阴沟里!水鸭子千万莫给河水说它是百无一失的冠军,拿资格搪塞生命,简直是自欺欺人。”
“娘,儿子以后改。”
这时,朱瑾从门口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就把金国富和老人第一次谈话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