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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集

第一集

当杨慕次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整个人有点懵。照片里的人明明是他又不是他,那个人有着和他一样的容貌,却偏偏嘴角轻挑下颚微扬,带着种他没有的明媚张扬,那种自信和自负,他不是没有,却不会这样表达。

李沁红“啪”的一声将照片拍在桌子上,阿次莫名跟着心里一颤。

“刚拿到照片,我真以为是你。”

他是谁?惊觉于自己内心的急切,杨慕次挑了挑眉,特意把语速缓了下来。“那他是……”

“我们明天抓捕的目标……荣初。”

荣初?!杨慕次默默在心里重复着。对于前面那一大串的前缀,他不是没有听见,却只有这代表那个人名字的两个字反复的在耳边回荡。做侦缉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更何况他还有另一重更特殊更危险的身份?只是这一刻微微心悸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杨慕次暗暗在心底皱眉。

荣初从出了天津卫就开始有些兴奋,说不上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可以见到久违的疼爱他的干娘了,也许是因为又可以见到那个明明和他差不多大,却总爱端着姐姐的架子和他斗嘴的大小姐了,也许……也许只是因为故乡的空气特别的好吧,才让他心底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在等着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兴奋叫嚣,让他怎么都静不下来。要知道,“静”可是做科研的人的一门功夫,他甚至可以闷在实验室里几天几夜不说一句话,可此时,他居然想对着窗外大叫。

“出了天津卫,一路上你就兴奋不已……”荣升话虽不多,但却总是能一眼看穿他的。

荣初借着兴奋的劲头,也就没大没小的和自家少爷胡扯了几句。他和少爷总是这样的,偶尔放肆,却实则保持着分明的长幼之序、主仆之别,就像少爷可以对别人说“舍弟”,他却只能也只会喊“少爷”。

阿次接过李沁红扔过来的烟,整个人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如果谁整晚做着一个梦,而这个梦里没有一句对白,没有一个动作,只有一个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整夜张扬的对着你笑,他想谁都不会好过的。即使神经坚韧如他杨慕次,此时眼前晃着的也全是梦里的那张笑脸,还有那两个字,如魔障般围绕着他,荣初、荣初、荣初……

但显然他不能这么和李沁红说,所以他换了个说法,“我梦到自己被自己打死了……那滋味,像过了一生一世。”后一句话,阿次没有骗她,他真的觉得仿佛自己被那个人注视了一生一世,却似乎也甘愿就这样一生一世,在那人温暖的眸光中,不闪不躲的、安稳而宁静。

“你害怕了?”

阿次没心情和李沁红周旋,只一句“你想试试”就堵了回去。

荣初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是在一个女人口中。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阿初没太注意,只大约知道是打扮得像朵桃花似的人——粉得扎眼。因为在被人叫住的时候,他其实是有点不太乐意的,大少爷还在等着他,他如果耽误了事,十有八九是会被骂的。但他还是被对方嘴里的称呼绊住了神儿,阿次?还有叫这名字的?有叫好的,还有叫次的?可就这一个慌神间,他就被对方纠缠住了。

原本本着英国习来的绅士风度,他应该是礼让女子的,可对方不但胡搅蛮缠,居然还动手动脚,让一向对女孩子都很有几分顾怜的他也不甚其扰的不断将她从自己身上拂开,虽然脸上还勉强挂着笑容,可心里已经极不耐烦了。可是当这女人又一次坚定的叫着他“阿次”的时候,荣初突然愣住了,初?次?这仅仅是巧合吗?像日本的太郎和次郎,像中国传统的伯仲叔季……有什么灵感在脑中一闪而过,可他还来不及捕捉,已经有一把冰冷的日本军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接下来就是一团混乱,有人劫他,有人抢他,一帮子人在他身边挥来打去的,还伴随着女子高亢的尖叫声。他就奇怪,在这种场合怎么就没有人一刀结果了她?还容着她不断制造穿耳魔音?然后他就看着他的两个箱子被一堆人挣来抢去,就在他还没决定好到底是追回箱子,还是丢下箱子赶紧跑的时候,枪响了,一群举着枪的人冲了过来,之前的人便都作鸟兽状散了。

荣初刚刚喘上口气来,还不等受到惊吓的心稍稍平复,就在一个抬眼间突然看到了那个人,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阿初整个人都懵了,只看着面前的这张脸,熟悉又陌生的脸;只看着面前的这个人,陌生却熟悉的人。

阿次也懵了,当反反复复在梦境和脑海里出现的人真正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阿次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感觉。恍如隔世?他明明跑的没有那么远,却偏偏喘的很急,喘的几乎和对面饱受惊吓的人一个频率,心脏怦怦地跳着,那声音几乎震耳欲聋。那人也与照片里有些差别,原本轻佻含笑的眼此时睁得大大的,但阿次仍旧能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注视下感到温暖,这是为什么?

李沁红看不惯阿次有如灵魂出窍的样子,直接将人一抓,带走了。

阿初被动怔忪,被强行塞进车里时,连回答问题都慢上半拍。

阿次默默跟着,等跟到车前两人双眼再次对上的时候,却仍旧没能好多少,仍旧还是做梦的感觉,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看什么呀,上车。”

等到车外的人被呵斥走,一直处于头脑空白状态的阿初突然就有一种笃定,那个人——就是阿次!

当阿初被摁到刑讯室的时候,他整个人基本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于那个人,他有几种猜测,一是单纯的长得像,这种虽然比较少见,但也不是绝无仅有,但像成他们这种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概不是亲人都不太可能,更何况他是医生,他知道双生子这种事虽不常见却也不稀奇,终究他是被荣家抱养来的,到底身世如何,恐怕还要从那人身上探寻呢!

荣初现在担心的,不是和那个人的牵绊,而是自己未来的命运。左右稍微环顾一下,都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阿初刚刚平复下的心情,又再次紧张了起来。

阿次也紧张,紧张的不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还有对方可能在雷霆计划中扮演的角色,更紧张对方接下来可能遭受的不堪待遇。这里是刑讯室啊,他不用刑,不代表别人不会!

“姓名?”

这人的声音平地铿锵,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钢刀,让荣初害怕的同时,莫名有些心疼,“你是……”

“我问你呢!”阿次无法容忍自己只是这样对着荣初,就有一种类似颤抖的感觉,那感觉不在身上,在心底。所以他语气越发凛冽,整个人气势磅礴的,却做不出什么伤害荣初的事来,只能吼,只有吼。

“姓名。”

“荣初。”荣初被吼的一抖,心里的那点柔软被压了下去,不再看对面的人,乖乖答话。

“年龄。”

“25。”和他同样的年纪。阿次又深深看了荣初一眼。

“从哪里来。”

“从英国……”荣初的嗓音干净的、清透的,带着点惊吓后的颤抖,却慢慢的就在这样平常的一问一答中被逼出了火气。他不能容忍这个人对他的质疑,没有为什么,就是忿忿。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力图镇定的反驳。

看着荣初怒火中烧却又满含委屈的双眼,阿次突然发现自己面对不了。这明明已经是他有史以来最温柔的审讯了,但迎着那双眼,他就是舍不得,甚至想要蹲下身来安慰,告诉他不要怕,告诉他他信他——这简直是不合逻辑的,平白无故的,他就相信一个才见面的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他不能!刘云普还在外面看着,或许还有别的人也看着,所以他只能转过身去,借着翻找资料来掩饰和酝酿自己的情绪。“那你告诉我,你知道什么?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不知道。”果不其然,最后荣初仍然只冒出这么一句。

“你知道!”阿次不能揍荣初,就只能敲桌子来震痛了自己的手。不能不说,虽然有一半是做戏,但有一半阿次是真的怒了。荣初什么都不说,他想帮他也帮不上啊!一群人的目标都锁在他身上,才到上海第一天就差点被绑架,他自己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阿次踩上荣初坐的椅子,指着鼻子对荣初吼,却终究败在了荣初茫然失措的目光中,最后一个手指都没有碰他就退开了。只有阿次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他居然对着那双眼睛心跳失序!

来回走了两趟,让两个人略显激动的心情都平复了一下,阿次才再次继续审讯。但显然荣初已经不再那么畏惧面前的这个人了,他发现这人虽然气势凌人,但似乎并不会真的伤害自己,所以即使是带着一点小抵触情绪,荣初仍然竭尽所能的尽量详尽的回答着对方所问出的问题。直到面前的人拿出了那张报纸的时候,荣初却不由自主的小得意了一下,虽然强忍着压了下去,但是得知对方知道自己身为医学博士并拿了奖的时候,那种分享的喜悦心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油然而生。就像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总是希望和他最喜欢的人分享;同样的,荣耀没有人分享,也终究是寂寞的。而他无论拿了多大的奖,取得多大的成绩,在荣少那里,顶多是报备一下,但在这个人面前,却突然多了份沾沾自喜。

再后面的话,与其说是在审讯,还不如说是两人在聊天加置气,如果不是李沁红突然闯进来的话,荣初觉得自己都有可能和面前这人大吵一架。

但是李沁红来了,进来就直接把他摔墙上了,摔墙上了不算,还直接用枪指住了他的头。那时候的荣初就很想将面前的枪推开,然后告诉她小心枪走火,无奈他不敢。然后没说两句,枪就响了。

枪响起来的时候,荣初整个人都懵了,头脑空白,却从心底飘飘忽忽的冒上来一句话:原来他对你算客气的了。

枪响起来的时候,杨慕次心底传过一阵尖锐的刺痛,以致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差点就冲过去夺枪救人,好在他忍住了,却在看到荣初吓到苍白的脸色后,心底短暂的刺痛变成持续的心疼。这种疼让他暂时无法面对荣初,只好跟随着李沁红出来,却意外的正好听到李沁红接听参谋长的电话。

李沁红为荣初脱罪的几句话,听得阿次心中颇为感激,却在听说马上就要放荣初走的时候,让一种突生的惆怅绊住了情绪。阿次不明白这种依依不舍,或者说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的情绪代表着什么,但就此时而言,他该庆幸荣初可以毫发无损的尽早离开此地的不是吗?

当李沁红问阿次是否介意她对荣初开枪的时候,杨慕次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的答了一句“介意”。他是真的介意,无关乎自己的生死,只是本能的不能接受那个人出事,尤其是在自己的面前。至于他对李沁红说的那种类似于任性示弱的话,也不过就是明知道那种强势的女人喜欢听,所以故意那么说而已。

当荣初在家人和刘云普的陪同下走出来的时候,终究是气愤难平的狠狠往他和李沁红的位置瞪了一眼。阿次不知道荣初瞪的是谁,或者心里记恨上了谁,却仍旧在他那一眼中有些受伤和心痛。那双温暖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该有那种色彩,它该是明亮而快乐的,甚或带着些小得意小自负才对。

杨慕次忍着没有回头,他知道荣初就从他的身后走过,他却无法回过头去看他一眼,他怕清楚的看到那忿恨的神色是针对他的,却在荣初就要上车前,仍是忍不住转过了头去。

荣初像是察觉他的注视一样,也回过身来。一眼万年,那种在对方的目光中过了仿佛一生一世的感觉又回来了。

荣华好像也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于是叫了一句,“阿初,还不走?”

就是这句“阿初”,让杨慕次记住了这个女人。原来他们都叫他“阿初”,就像大家都叫他“阿次”,那个女人是他的家人吗?阿次一直偷偷目送着他们的车离开,直到再看不见。

荣初却是一直看着他们的,一边看一边狠狠的在心中咒骂,骂李沁红心狠手辣,骂阿次怎么没带眼的跟在那种人身边,骂两个人没事凑在一起还离得那么近干嘛?

借着和李沁红讨论公事,杨慕次话音一转就将荣初的家世打听清楚了,却在知道后替他委屈和不值。家奴?一个那么聪明的人,屈居人下,会不甘心吧?连在审讯室里受了委屈还会气怒的人,怎么受得了做人家下人的委屈?那双眼,明明那么骄傲啊!

事实证明,阿次猜得一点都没错。所以当荣华一再逼问荣初的时候,刚刚憋了一肚子气的阿初一下就怒了,“你在审讯我吗?”阿初的谨小慎微不是因为懦弱,恰恰是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接受批评和惩罚,所以他才尽量不做错事,这一点荣华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也更知道,其实这个家除了他大哥,别人并制不住阿初。于是有求于人的荣华也只好暂时作罢。

心不在焉的荣华和怒火正旺的荣初心思都不在路上,所以才差点撞到了人,只是对于这个小插曲,两个人都没放在心上,荣初甚至都没有认出他们差点撞到的人就是在火车站缠着他的女人。但在黄包车上的和雅淑却是实实在在的看到了车里的荣初。

荣初在荣家算不上幸福,却也能时时给自己找些小快乐,比如偶尔时机正好的时候欺负一下大小姐,比如晚餐的时候在众奴仆之间享受一下众星捧月的待遇,再比如和一众小姑娘们贫贫嘴,总之比起大太太的疏离和三太太的尖酸,他至少还有干娘疼和大少爷护着。

而杨慕次显然就没有荣初幸运了,虽然他顶着个杨家少爷的名头,但却到连回个家都要拿枪防卫的地步。这个家,除了冷漠和疏离,从来没有让他有安全感过,反而,家里似乎有着太多的秘密,层层谜团压迫下的这个杨公馆更像个冰冷的坟墓,连随便的聊几句都能聊得危机四伏、话外有话。其实杨慕次是感激和雅淑的,至少在她来的时候,母亲和父亲看起来都是真心高兴的,而他,也可以享受片刻她的单纯,虽然她有时有点呱噪加无理取闹,但终究是给这个家带来了点活力。只是这一次,在雅淑的谈话中,杨慕次又一次的想起了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