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我去杂志社交已经拖延了一个多月的稿件,在举手间,看到一叠图片组稿中有一张熟悉的画面。一个头发稀松的长发女子,拖着一口黑色的小行李箱,被经过的来往行人遮掉大半视觉。虽然只是一个远镜头的侧影,但一个漂亮的长焦距处理,可以清晰地看见女子的脸部,可以肯定这并不是一个漂亮的女郎,更不会出现在这家商业杂志的选稿中,之所以吸引我的是这正是两个月前我隔着橱窗观望的一幕。这一刻,我猛然明白了一直以来我都不愿保留一张自己照片的原因,我害怕看到一些自己不曾发觉的东西。
我的指尖指向右下角,摄影,萧禹。
抬起头,隔着几张方桌,看到有个男子在向我微笑,然后向我走来。他低头看到我放在最上层的稿件,轻轻说出,未央?
我说,萧禹?
呵呵,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遇见了。我说过我们都是相信机缘的人。
相遇即可成故事,即使不那么动人,也有着各自的回味。
我一直觉得心是一个不能弥补的东西,所以我不愿再提起过去的情感。可是在萧禹面前我不需要伪装,我一点点的说我和阿远曾经的坚守,说那一瞬的背叛。萧禹总是默默地倾听,末了为我添满茶杯,这样的平衡在我们之间]维持,直到我们选择了用爱情去打破。
我们开始争吵,开始因为对方虐待自己,爱情在我们之间只能是负担。
他是一个飘忽不定的男子,有着不可放弃的初衷。作为一个摄影师,他可以完美的把时间凝固,作为一个朋友,他可以和我心灵相通,唯有作为情人,他不能使我安心。曾经我以为我是个淡定自由的人,然而我最终要的是还是一份安稳,我以为我可以不需要未来和承诺,然而一切都在真相面前失败。
初夏,又是一个紫荆花开的时节。
晚上12点多,我打电话给萧禹,我说,萧,我要见你。他说,太晚了,明天吧。我说,不,我要见你。他说,好,你等我。然后我见到了他。我说,好了,我现在见到了,我走了。然后我转身就要离开,他用力拉回我,抱在怀里,我哭。
未央,我宁愿你留在我肩膀哭泣。
萧,紫荆花了,我要走了,我要去找阿远回来,我们说好了的,我不相信他会真的离开。
萧禹一把推开我说,未央,你必须相信,这是事实。我说不,我为什么要相信。
因为阿远根本是你虚构的人物,一直都是你在幻想,根本没有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唱独角戏,对不对?
你胡说,阿远是存在的,我没有幻想症。
那你凭什么不相信他的背叛。
我低头不语。
因为,阿远已经,死了,对不对?萧禹一字一顿的声音敲进我的心里,未央,我瞒着你去了湛江,阿远确有其人,但是在两年前就死了,再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
是的,他已经死了。一年前,我按照那封信寄出的地址只找到他的战友。他的战友说,我们是作为最有潜力的技术人员被调到这里为期一年的军事化培训。当时在走的匆忙的条件下,阿远还是坚持带上了所有的信件,那时我就知道了那些信件对他的重要性。我们的受训非常严格,一切都是军事化,甚至由于我们特殊的培训,这一年中都不能与外界联系。我曾经问过他苦不苦,他说,不,心怀信念就不苦,远方有个人在看着我呢。紫荆花开的时候,他站在紫荆花下,要我为他拍一张照片,他说,这里的紫荆最美丽,待到紫荆花再开的时候,一定要带远方的人儿一起来看花开。日子再累,他也坚持写那些寄不出的信,直到在一次火灾中,为了救一个6岁的儿童,由于救援时间过长,导致空气呼吸器失效,吸入大量的有毒气体而抢救无效。其实当时他是没有被安排在救援队伍中的,但是当他看到窗口那个哭叫的小男孩时,毅然的背起呼吸器冲进楼道。
满满一大箱子的信件,九年了,他从未离开过身边,现在我该交给他的主人了。
他的战友把那些信交给我,我泣不成声。
我按照他生前的意愿,寄出了他来不及寄出的相片,我自己也决定留在这里,以前从来不知道,其实每个战士心里都曾有着一个远方的姑娘。
未央,明年花开之时,就是你我相见之日,明年花开之时,就是你我相见之日,未央,未央……
阿远曾经写下的誓言不断萦绕,大片大片的繁茂枝叶,不染烟尘的幽香,阿远,紫荆花已经开了,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你还是残忍的背叛,单单对我背叛。
我并没有撕碎那张照片,而是连同那些信件一起永远的埋在了那片紫荆林中,待紫荆花的温柔将他铭记。
最近好吗?我离开了那家杂志社,决定去寻找自己的镜头。
那祝福你。
好,再见。
再见。
我和萧禹再次在机场相遇,走出候机室,我们告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最终还是没能和萧禹在一起,有些人可以默契到无需言语,然而却永远不能成为恋人,因为我们有太多相同的东西。
未央,等一下,萧禹回过头来说,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吗?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不是吗?
我们终于又可以释然的笑,飞机再一次起飞,有时候温暖只需换个角度。
忘不了
儿子就要放学了,我和妻子趁着这会在操场上散步。
妻子要我说说初恋的故事,我只有老实交代过去。
大学生活是枯燥的,原因一是我乃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二是我长得不帅且矮根本吸引不了女孩。然而谁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候,所以大二那年我喜欢上了高我一届的学姐。她叫孔燕,是在一次联欢会上认识的。她身上散发着高度的青春和活力,一条马尾辫很爽朗的在脑后飞扬着。
自从锁定目标后,我就偷偷注意起她的一切。不多久我就对于她什么时候上课哪个点去食堂啥时打开水等细枝末节都了如执掌,而现在正是她打开水的时候。一见她出来我就提着开水瓶跟着,为了不让她怀疑我,每次我都会作相应调整。有时在前等着她到锅炉房来,有时又在后就像今天一样,有时来个恰巧撞上还故作惊讶,搞得她开玩笑说咱俩还挺有缘,我说有啥法子啊谁叫寝室长规定这几天我值日。
“哎,谭鹏快过来!”美女在召唤我。
“我有急事得去趟别处,麻烦你帮我打一下开水。”
“行,可我进不去女生宿舍啊。”
“我十来分钟就回来,你把水提到楼下门口,兴许我会在那等你。”她灵动的双眼是我见过的最为漂亮的。
“好的。”我说。
她没有食言,她注视着我的到来。
“谢谢,有什么我能帮的就说。”她依旧爽快的男人作风。
“好,这给你。”我有些紧张。
“弧度大点。”她一下掳过我的手背将开水瓶占了过去,紧接着转身走进宿舍。
她的手触我的一霎那,我真感觉像电了一下!不知怎的,我会一阵狂跑然后摔了一大跤,两个开水瓶当场摔烂。这场事故弄得寝室两天没有水喝,寝室长因此罚我一个月打水搞卫生。
这点挫折比起孔燕对我的“垂青”简直不值一提,我继续保持着“攻势”。
我突然变得“勤奋”起来,每天早早来到操场上佯装着运动,目的是会一会爱运动的她。我时而在中间玩杠,时而做着广播体操,对我来说能看到她轻盈的身影和矫健的长腿是人生最大享受。机会来了,在她距离我身后不到十米处我开始慢跑。
“早呀,鹏同志,你也喜欢锻炼。”一阵清脆的声音扑背而来。
“是啊,学姐,我从小就坚持锻炼。”
“可前面一直不见你啊?”她依旧闪着她狐狸般的眼睛。
“哦,跟你说吧,我以前爱在校外锻炼,现觉得校内也差不多。”我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是这样。”
“对了,昨天早上怎么不见你呀?”我转移话题。
“昨天我来那。”她马上将话打住。
“来什么?”我这个人喜欢顺坡下驴。
“不告诉,你又不会明白。”她好像有点生气。
“嗨,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她的眼睛充满了惶惑。
“昨晚我看你寝室很热闹,像是来了很多朋友。”见她不吭声便更加证明我的判断,“肯定是你玩的太兴奋了没休息好,我建议你可用‘扑尔敏’,就一片就行,包你高枕无忧,哈哈。”我想转头去看她的表情,然而看到的是她朝相反方向跑去的背影,身形像一只飘逸的燕子,那只燕子就这样消失在我犹如鹏瞳的眼睛里。
回去我一直对她的反应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直到有一天我在超市发现有个名叫“铺而眠”的卫生巾,才恍然大悟。我所说的能抑制兴奋促进睡眠的“扑尔敏”可能由于口音说成“铺而眠”了,她,她原是来那个了!她肯定误认我调戏羞辱她,这下惨了!
我当然不好意思去“盯”她了,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睡觉和吃饭。一天寝友硬拉我去踢球,我只好充个数。足球进行到半场,我被人拉倒还摔破了膝盖,我忍着痛来到校医务室准备上药。
竟然是她!?我们彼此瞪着双目,可到底还是“照”不过她,我低下头。她说除了上药,还要打破伤风针。她很仔细地帮我处理伤口,看她认真的样子,我热泪都快出来了。我主动将袖子褪到胳膊等待针的降临,可是她说必须脱裤子打。我说没必要吧,她说打这针就得这样。我艰难地将裤子脱到腰以下,没想到孔燕一下揪住我的裤子用力往下拉,我的半边屁股就露了出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针已经进入了我的体内。她收针,我连忙将裤子穿好。只见她说,嘿,大老爷们害什么臊,老娘又不是没见过。事后,我找到王校医,她说打这针没必要打屁股,那天临时有事才让孔燕暂时替我。看来这下我和她算扯平了。
从那以后我和她算仇人相见分为眼红,彼此谁也不理。可是我心里仍然想着和念着她。
那天在食堂吃饭,可能是肠胃有点不顺,我悄悄地放了几个无声的屁。这对于我来说是好的,既不影响食欲还能让两边的人走开,让我有独享美食的感觉。当我再放一个屁时,刚好旁边坐下来一个“马尾辫”,定睛一看原是孔燕。她微笑地看我两秒钟,然后张开嘴巴欲说什么。当然她没有说成,她紧闭双唇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脸上的表情有点异样。好在我应变能力强,连说谁这么缺德竟放烟雾弹,边说便用袖子来回拂扫,待闻不出什么便高声地对她说,请问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原以为这样的问话会给她上次对我的羞辱来个下马威,但天不助我偏偏要跟着来个“巨响”,这让一切都化为泡影。毋庸置疑,那响声是从我体内发出的,而我只有愣愣地看着她。她默默地起身,接着把饭菜倒进指定的垃圾筒里,而最后出门时的那几声讪笑让我没齿难忘。
日子一天天流逝,转眼孔燕已是毕业班的学生了。对于她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就过去了,我想。一天我在老师办公室偶然发现一摞空白的体检表,像是孔燕她们班的,上面都贴有两寸照片。我见没人便快速地找到她的体检表,一张异常清澈朴实的学生照出现了,这时一个念头闪过,我便做贼似地将她的相片抠下放进了兜里。
我开始在寝室苦练素描基本功,并偷偷拿出她的相片对照着描,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那画画的自我感觉十分的良好。我买了专画素描的笔和纸,开始了我的杰作。我将她绘制成古代的侠女,头饰发型宝剑都参考了大量资料,连袍上的图案都取自壁画上的灵感。三个礼拜时间,关于她的大作诞生了。我将这幅画上膜让它呈现光鲜和质感,也有利于保存。
送画一直是我头疼的问题,也许只能成为我的私人藏品。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最后它终于到来了。我通过熟人搞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正巧我拽着它在走廊上碰到了孔燕。
“谭鹏,你有票啊。”久违了的声音依然动听。
“对,你啥时走。”
“哎,八字没一撇,票难弄。”
“噢,或许可以帮你,我有熟人,是去哪里?”
“太好了,是彰安,给你钱。”
“不,事没办就拿钱,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
“叫你拿着就拿着。”
“好,后天一早在学校亭子那等我。”
我心花怒放地去找熟人,却被告知没票了,唯一办法是买黄牛党的票,价格高而且不退票。我心一横,让朋友帮这个忙,朋友倒讲义气钱不够就先替我垫上。
我在画的背面写了一些话,说我对她有好感之类的,把窃她照片的事也说了,因为这会让我良心上过得去点,最后不忘将老家的电话告知。到时我把票附带画和相片一起给她然后迅速逃之夭夭,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总之目的已达到,至于今后有没有缘分那就另当别论喽。
那天我以最为整洁的面貌出现在亭中,感受着晨光从无到有的浪漫。然而十点都过了,也不见她。我愁苦地趴在石椅上猜测着,手里却碰到用透明胶固定的一大纸片,那背面好像写有字。
“谭鹏你好,我今天和一好姐妹乘汽车到朋友家去玩几天,所以你不必等我了。非常感谢你帮我,你可把票退了,退的钱留着自己用吧,算是补偿我对你的的漠视再外加一点点的歧视。虽然我就要毕业了但是以后没准还会与你见面,要知道我俩是很有缘分的,最后祝你幸福快乐!”
好家伙,她就这样走了!?一张破纸片怎敌得过我那莫大的用意!
我呆呆地望着池塘,感到从未有过的失意。票滑落了,相片滑落了,那副美女图滑落了,它们笨笨地浮在池塘上,没有半点色彩。
“哎,这位同学怎么回事啊,乱扔东西。你赶快给我捡上来。”打扫卫生的大妈“凶神恶煞”地发话了。
“哦,对不起,我去捡。”我有点不知所措,“大妈,麻烦借用一下扫帚,我够不着。”
“最好快点,不然告发你。”
……。
“好了大妈,请问还有什么指示。”我把捡上来的东西全部揉碎扔进撮箕里。
“还算听话,就把这里到教学楼的垃圾清扫一下。”
“好,好的。”我只有小声地应和着。
妻子听完我的故事后已然笑地合不拢嘴,她说这哪是初恋啊明明是单相思。
“笑笑笑,就知道笑,走接我们的儿子去。”我以家长的口吻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