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轻的副官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两眼发黑,他对前来迎接他的县长王伟能发起雷霆大火:“这里面有阴谋,是谋杀,我们要见你们王长官,她要作出解释!”
王伟能心中冷笑:你不过是一个家丁,狗一般的东西,来摆什么威风。王伟能强忍心中怒火,说:“王长官身先士卒,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有她的身影,这里是相对安全的地方,王长官不可能来这里见你,你们要见王长官,就随我去前线,你要查清楚所谓的谋杀,就去问一问通道里等待转移的兄弟们!”
马副官心道:好你个王伟能,绿豆大的一个县官,敢如此对待来自京都的长官,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马副官道:“去就去,谁还没有打过仗”
王伟能道:“马副官,我们还是先去老乡家吃顿便饭再去,前线可是找不出一个闲人来招待你。”
此时马副官腹中早已饥饿,遂不敢逞强,到了人家地盘,嘴巴不低志,肚子也争不了这口气,遂迈着军人的小跑姿式跑向直升机上了舷梯,扶着二十七八岁的李凯下来,又挥手叫上驾驶员,过来对王伟能巴结道:“王县长,让老乡弄几道衡阳风味,我们几个走几杯,听说衡阳家酿酒可是天下一绝啊,少公子和我都要好好尝一尝!”
油光粉面的李凯穿着锃光瓦亮的军官服,披着玄色披风,得知哥哥李浩死讯,脸上略有戚色,听闻马副宫提到衡阳家酿酒,眼中一亮,对王伟能道:“对对对,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王伟能心中冷笑:我们衡阳人都是高贵的,尝你玛勒个比!
四个人进入一户靠路的农家,典型的泥墙草屋,屋主是个颇有姿色的中年妇女,名叫杨细姑,拉扯着一屋孩子,大的孩子穿着半截衣裤,小的孩子没有衣服穿,光溜溜地看着进来的穿着笔挺的陌生人。
杨细姑一见王伟能就大叫:“王伟能,你看你这县长怎么当的,我这一屋的细崽细女都穿不上裤,细崽挂根**还好,大不了长大做二流子,这细女从小就露着,以后怎么嫁人!”
王伟能心中正窝着火,也大声叫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有多大能耐,生出这一屋的嘴巴,是座山都能吃空!你想吃政府的救济,也不看时候,现在是抗战时期,民不聊生,谁不需要救济!”
杨细姑口软了,猫了一眼李浩和马副官,问王伟能:“这两位长官穿着这么威武,是从陪都来的董佬吧?”
王伟能道:“你这一双眼还能看错人,别磨蹭,赶紧弄吃的,两位长官没有要事不会来我们这破地方,你给整几个衡阳风味,再把你们家的家酿酒端出来,招待好了,政府不会让你吃亏。”
杨细姑心中有数了,答应一声“好咧”进厨房去弄伙食,向最大的女儿王金霞丢了一个眼神,这些孩子早已是训练有素,一拥而上围住了李凯和马副官,一个个嚎啕大哭,叫喊着:
“叔叔,我想读书!”
“叔叔,我想要一支钢笔写字!”
“叔叔,你一个男人还用什么手绢,哇,还这么香,送给我好吗?”
王金霞是一帮孩子的老大,已经十四岁,她的动作更是老练,一把从李凯的衣袋里掏出一把金项链来,一把足有十来条,都是纯金链子,沉沉的压手。李凯平日里本就是个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身上放着许多女人的细软之物,以备撞上入眼的姑娘,随时可以勾引。李凯等着品尝衡阳风味,不敢对一个小孩翻脸,尽量克制着对王金霞道:“你们家吃饭都困难,这些贵重东西你们用不上!”
“怎么会用不上,我不要你多,就拿一条给我娘戴!”王金霞说着真的就取了一条,把其它的还给李凯。李凯面上阴晴不定,换在平常,早已发作,可现在到了这个未知深浅的地方,有些犹豫。一直未出声的驾驶员是个慷慨人,他把仅有的一支钢笔送给王金霞,让王金霞不要李凯的金项链,王金霞更向往有一支钢笔,竟然依了。王伟能细看了一眼驾驶员,大吃一惊,你道这驾驶员是谁?竟是李旺财和纳兰见香那个留学美国的儿子李安,李安走时还是个清瘦的大小子,经过四五年的磨砺锤炼,现在已是一个成熟稳重英气逼人的青年,李安用一个眼神暗示王伟能不要此刻相认。
王伟能赶紧出去安排了一下,很快就又回来。
不一会,杨细姑用木盆盛着满满一盆煮熟的红薯出来,笑朗朗地说:“几位长官,我们衡阳这个地方,是一片红土地,不长稻谷长红薯,两位长官想吃多少都有,尽管吃!”
王伟能道:“你胡闹,我就不信你家里一顿米饭整不出,这早稻才刚收上岸来?”
杨细姑道:“我们是佃农,一季早稻能得多少谷子,孩子他爹要下力干活,一年到头米饭都先整他吃,我和细崽天天都吃红薯,长官们又用不着出力,养得跟小姐一样细嫩,吃一顿红薯又不会死人!”
马副官一听杨细姑语带讥讽,拍桌大怒,喝道:“好你个乡下妇人,对一县之长不尊敬也就罢了,对我们这些从中央来的长官还是如此嚣张跋扈!王县长,我命令你把这个泼妇抓起来!”李安拣个一个红薯便吃,说:“马副官,我个人声明一下,我不是中央来的长官!”
一屋的细崽听见这个外来人骂娘是泼妇,纷纷操刀冲向马副官要砍,马副官冷笑着拔出枪来,王伟能拦在马副官身前说好话:“小崽们,给我王伟能一个面子,你们拿了人家的东西就不能再砍人家!”
一个特别高大的男人用两轮木板车拖着庞大的一车山豆杆回来,这里是半平原地区,缺少柴火,已经打去豆子的山豆杆可用来当柴火。王伟能迎上去:“姨父,要不要帮手?”
这大汉叫王桥山,还高出王伟能一个耳朵,是杨细姑的丈夫,而且是王伟能的姨父,那么杨细姑自然是王伟能的姨娘,这一屋衣不遮体的细崽细女竟是王伟能的小表弟小表妹。
王桥山对王伟能道:“豆杆先晒在这,家里来了贵客,我得去会一会!”
王桥山将极力要阻拦他的王伟能一把推开,走向马副官,问:“是不是你刚才骂我的夫人是泼妇,还要抓起来?”
马副官的身形不及王桥山的三分之一,这种巨大的力量差距产生心理上的压力,马副官闪身后退,拔枪照住王桥山的脑门才定住了心神,喝道:“你威胁长官,我随时可以击毙你!”
驾驶员李安在一旁摇头,他已经饿得不行,继续猛吃红薯,家乡的红薯太好吃了,吃得津津有味。
王桥山径直走向马副官,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破鸟敢不敢开枪!”
王伟能急得不行又扑过来拉王桥山,可是力量悬殊,不能撼动王桥山半分。
马副官额上冒汗,步步后退。王伟能百般无奈,向马副官喊道:“马副官,你今日想活命,赶紧向我个姨父认个错,我也帮不了你了!”
马副官岂能受一个乡下农户的折辱,照准王桥山就要扣动板机,王桥山转身一个反腿,庞大的身躯竟然非常敏捷,踢飞的手枪从空而落,王桥山接在手中,看了看,觉得不错,扔给了杨细姑,杨细姑也爱不释手。
王桥山指着木盆里的红薯说:“破鸟,我不欺负你饿着肚子,先把肚子填饱,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马副官此时饥肠辘辘,饿不择食,也便拿着红薯猛吃起来。李凯在一旁万般无奈,也只得吃红薯充饥,低声问马副官:“你平时的那一身功夫呢?你如果让我的面子瘪在这破地方,我嘣死你!”
杨细姑进屋去端出一大碗米饭和一碗红辣椒腌豆角来给王桥山吃,王桥山招呼细崽细女们:“你们先吃,吃剩下的给我!”双眼睨视李凯和马副官。
细崽细女们一拥而上,抢食大碗中的米饭,不时拈一点咸菜吃,待大碗中的米饭矮下去了一截,王桥山才吃。
王桥山吃下一截,又把只剩下碗底的一层饭交给杨细姑吃。
李安看着此情此景,眼睛潮湿,祖国太落后,家乡太贫穷,他吃饱了红薯,便问王桥山:“叔,你一身本事,怎么会吃这样的苦?”
王桥山道:“都是王伟能害的,我要是上山做个土匪,那不是吹的,唉,偏偏我这个大侄子当县长,我这个县长的姨父带头做土匪就说不过去了。”
李安问:“为什么一定要做土匪,为国参军不更好吗?”
王桥山乜斜了李凯和马副官一眼,冷笑道:“做土匪干净啊,狗屁为国参军!你们这架飞机来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李凯一直忍着,这下实在瘪不住火了,大怒道:“这个王倩简直无法无天,我们这次秘密飞行,属于国家机密,现在居然连一个乡下农户都知道了,她罪责难逃!”
王桥山哈哈大笑道:“衡阳抗战,多少战士献出了生命,多少战士受伤被俘,王长官和他的一帮英雄战友夜以继日地从鬼子的魔窟里营救他们,我没有见过有一架写着国家机密的飞机来过这里迎接他们回去,都是游击队的人,或是我们这里的老乡用一双脚板,横穿七个县,护送他们去到芷江机场,可是现在,你们为了一个汉奸李浩,竟然打着国家机密的幌子动用专机前来这里……”
马副官大声打断王桥山的话,说:“你一个普通农户,不要胡说八道,李浩公子是为掩护重伤员撤退壮烈牺牲,王长官的电文上都是这么说的,你再敢乱说,抓你去坐牢!”
王桥山呸道:“你个破鸟,瞎着一双狗眼,你也不会看看,普通农户敢住在这里吗?这里是王桥山码头,所有接送的人员都要过我这一关,要过关的是什么人?就连王长官都必须向我交底,包括汉奸李浩。李浩的事情现在全衡阳人都知道:他做了汉奸,还不知死活睡了日本武士龙泽南的女人英子,龙泽南和他的野战队发誓要弄死所有睡过英子的女人,在佐藤防区活活处死了四十五个睡过英子的鬼子军官,王长官派了一支三十多人的游击队专门保护李浩,可是李浩硬是自己冲出通道,一路大喊大叫,我爱英子,我要娶全日本的女人!那龙泽南的手下再不杀李浩就有毛病了。马副官,你说,王长官还能怎样守住李浩是个汉奸这个国家机密,要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掉吗?王长官为了顾全李浩那猪狗父母的面子,再三做我们的工作,让我们把这些丑事忘掉,记住李浩是为掩护重伤员撤退壮烈牺牲!我说,我要看看李浩家人是什么态度,态度好便放行,态度不好,那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