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眉带着鱼哥儿走马观花一般逛了九老洞、万年寺、伏鹤寺,在澄怀湖观望一阵,她问鱼哥儿要不要乘船,鱼哥儿摇头拒绝,随后他们去而复返,到了万年禅院,走走停停,大都是介绍风景以及老峨山的风头人文,绝口不提小池跟皇甫长风切磋的事。
皇甫长风能沉得住气,小池却忍不住了,在第二次回到万年禅院的时候,小池终于不耐烦道:“不是说较量较量吗?到底来不来啊,再走下去就下山了。”
柳叶眉轻轻一笑:“切磋就不必了吧,我这个徒弟有二十年咏春拳火候,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倘若你三岁习武,也要二十三岁才能凑够这三十年,练拳这一点,没有天赋一说,大凡集大成者,都是血与汗的成果,毫不谦虚的说,以长风现在的伸手,就算对上练了几十年的老宗师,也有一战之力。”
“二十年火候?”鱼哥儿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滴个乖乖,咏春拳是属于内家拳了,连个三年五年兴许抵不上刚猛路子的拳法,但二十年风雨不断的练咏春,已经不能用彪悍来形容了,恐怖二字实在是贴切,如果真如柳叶眉所说,皇甫长风有二十年的咏春火候,那么别说是小池了,就算是鱼哥儿上,也是被虐的份。
小池狐疑的看着皇甫长风,虽然诧异,但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皇甫长风没理会小池,反而冷笑着看向鱼哥儿:“怎么,不信?”
“信,柳姨说的怎能不信。”鱼哥儿倒吸一口凉气,告诉自己惹上谁也千万别惹这个女人,二十年,顶上他的年龄了,他就算打娘胎肚子里练,才刚好够这个数。
“跟她就不用比划了,要不然,我们两个过几招?”皇甫长风主动邀请道,表情中透露着玩味和讥诮,她跟柳叶眉学咏春学了二十年,柳叶眉的事情她怎能不清楚,这个一手教会她咏春的干妈,这二十年来是如何孤独度过,恐怕只有她这半个干女儿才了解。
也因此,皇甫长风积累了二十年的孤僻怨气。
二十载勤练咏春,她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出人头地,更为了给独身了二十年的干妈出一口恶气。
所谓爱屋及乌,同样的,恨屋及乌,皇甫长风打知道鱼哥儿就是江迪辉的儿子起,满腔怨气就都迁怒于他身上了。
可鱼哥儿哪儿是这么容易教训的?这丫精着呢,名字叫江小鱼,人比在水里的鱼儿还要滑头。
“不必了,你是高手,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还不够看,打伤我倒是无所谓,万一弄坏了花花草草,那就不好了。”鱼哥儿嘻嘻哈哈的一句带过,开玩笑,看这女人一脸的杀气,挨上一下足够鱼哥儿养半年的。
咏春拳可不是什么外家拳,打在身上可是能伤身的,外伤不打紧,万一受个内伤,养个一年半载的就亏大了。
鱼哥儿打小最烦这种需要静养的内伤,他天生好动。
“哼哼,江迪辉一世英名,怎么生出一个这么没用的种。”皇甫长风冷哼一声,极尽嘲讽,她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当然不肯放过。
要是一般人,听到她的话兴许就脸红脖子粗了,可鱼哥儿仍旧嘻嘻哈哈,不仅赞同皇甫长风的话,还添油加醋:“没错,我可一点都不像他,他是江山红颜都有了,坐拥红颜看江山如画,我呢,一辈子没什么大追求,只求做一个情圣,左拥右抱就够了。说我无大志也无所谓,江山太大,我这双手,怕是握不住江山哦!”
“没出息。”小池小声嘟囔道,被一个女人欺负到这份上,换做是她,早就迎战了,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苟且偷生。
皇甫长风继续用激将法嘲讽,言辞要多刺人有多刺人:“一个男人,不思进取,只想着女人的肚皮,这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要放在古代,就是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周幽王,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下场好不了哪儿去。”
鱼哥儿瞥了她一眼,懒洋洋道:“那不一样,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好,吴三桂冲冠为红颜也罢,都有一个大方向的错误,就是使国家利益和美人产生冲突了,把国家利益置于其后,这一点上还有个玄宗宠爱杨贵妃引发的安史之乱,我这人虽然不才,但这点判断还是有的,我不爱江山,那是因为江山稳固,我只爱女人,那是因为女人和江山不产生冲突。”
“稳固?”皇甫长风冷笑一声,“不出三年,你父亲的江山就不稳了。”
鱼哥儿沉默。
他沉默不是因为皇甫长风这句话的进攻性,而是在想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他面色忽然变得严肃,随后平静道:“这江山本来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从来都不是。”
他再迟钝也能看出皇甫长风的进攻性了,处处透露着争锋的意味,鱼哥儿眼神复杂的看了柳叶眉一眼,似乎能够明白,川肆为什么出了一个皇甫长风。
柳叶眉再如何风轻云淡,心里总归是有一个结的,这个结经过二十年光景的流逝,在她心里淡了散了,却在皇甫长风心里扎下了根。
鱼哥儿叹了口气。
赢这个字,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叹什么气?怎么,觉得我太过于争强好胜了?还是觉得我着相了?别拿那些伤春悲秋的表情来看我,我从十岁开始站桩打桩,就算是疯魔,我也有那个资格。想要让我看得起,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得拿出点真本事来。”
皇甫长风冷笑一声,抬起头,眺望远处:“我没有你这么好运,生来就要什么有什么?对我来说,这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不劳而获的。”
好大的怨气啊。
“谁告诉你我要什么有什么的?”鱼哥儿笑着反问,“就像是你说的,这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劳而获的,对谁都一样。”
皇甫长风眼神一瞥:“你不用跟我讲道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干妈都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了。”
三十岁的女人,鱼哥儿记下了。
“走了,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清水不犯河水,道不同不相为谋。”鱼哥儿拍拍手,作势欲下山。
“急着去哪儿?”
柳叶眉轻笑着喊住他,“我带你见个人,时间也不早了,顺便吃个午饭吧。”
“嗯?那敢情好,柳姨的午饭,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这个可不能错过。”鱼哥儿停下脚步回身,“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柳叶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柳叶眉带鱼哥儿进了万年禅院,四个人分两个梯队,小池落在最后,彻底成了边缘人物,在鱼哥儿身后狠狠瞪着他,她还没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知道二十年咏春火候意味着什么,也就不再坚持切磋那回事,只不过肚子里积了一丁点儿小女孩子的芥蒂,想着啥时候能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女人啊,就气度来说,大部分还是小于男人的。
像是鱼哥儿,就根本没把皇甫长风的话放在心上,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成熟了,另一方面也是理解皇甫长风这个女人,她积了二十年怨气,让她逞一回口舌之劳又如何?
当然,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鱼哥儿确实自认为不是她的对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柳叶眉让鱼哥儿三人在外面稍候片刻,自己一个人进了一间偏房,不过出来的时候却带有些许遗憾,一脸歉意道:“很不凑巧,今天我要介绍给你认识的人居然不在,恰好跑到九华山喝茶去了,是去陪一个一百多岁的老神仙,你兴许认识,算起辈分来,你和他之间差了一倍。”
“你说的是鹤鼎先生吧?”
一提到九华山,鱼哥儿就明白了,他老爹其中一个身份就是九华山鹤鼎先生门下,算得上是老神仙的门生,按照辈分,鱼哥儿得喊一声师祖。
既然柳叶眉要介绍他认识的人不在,那倒是少了一道程度,随后柳叶眉叫了四碗素面,连同小池一块儿请了,四个人做一张桌上吃面,鱼哥儿跟小池一边,柳叶眉跟皇甫长风一边,场面难得的安静。
鱼哥儿改不了吃饭快的习惯,一碗面很快下肚,期间柳叶眉笑着看鱼哥儿的吃相,等鱼哥儿吃完了,她笑问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好,那就再来一碗!”鱼哥儿丝毫不扭捏。
结果鱼哥儿一连吃了三碗,最后拍打的肚子连呼爽快。
吃完面之后几人一起下山,随后分道扬镳,皇甫长风再没有说话,鱼哥儿也闭口不言,这个女人已经到达疯魔境界,除非她自己手刃我执,方可立地成佛,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改变她这么多年的处世观。
鱼哥儿其实有一点不太明白了,偏执近妖的柳叶眉这些年都能改变,硬是被人沾染了一身佛气,为什么偏偏皇甫长风就坠入魔道轮回了呢?
真是应了那句佛门老话:此心拖泥带水,是人生最苦处;于小事得道,于小人成佛,不疯魔不成活。
这样的女人,还有谁能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