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我的明成祖，我的义父！天啊！”一进来就是一阵感慨。毕竟中午那会儿根本顾不上仔细参观长陵。这会儿，朱棣的画像就出现在她面前了。她甚至忘了，她进这里原本是要做什么。
“我是来这里找一个大活人啊！但是……传说因为明成祖朱棣夺取了侄儿的皇位，建文帝朱允炆自此下落不明，所以在BJ的明十三陵里，没有朱允炆的陵墓。而高皇帝朱元璋则是葬在南京城600多年。”她又把她所熟悉的明初的这几个重要事情复述了一遍。而长陵里的红外线防盗系统此时又工作了，小玩子伸手灵巧的一一躲过。她在朱棣的画像前久久伫立，新时代的人感受时间流逝与她在14世纪末时，还是很不一样的。她感觉时间流失得很匀速。
“义父……”其实，自从再度回到皇宫以来，她其实就再没见过朱棣本人。中间只是拜托过楚楚劝阻朱棣放弃攻城。一回头，竟然已经600年了。她想，当时的争执随着时间流失、朝代更迭都不再在意了。
我又不是研究历史的，我是小偷，盗窃古文物的。我不需要把问题想得太多、太复杂。“我只想以偷窃为乐趣。这些费脑的问题，就交给叔叔阿姨们去吧。”她一边想，一边对着朱棣的画像喃喃自语。深更半夜在长陵祾恩殿内，周遭没有一个游客。这比起她在香港会议中心的那一次还要阴冷。
“这里都是埋死人的耶，哎哟——如果他们夜半招魂，我这个曾经在朱元璋执政后期妄图改变历史的人，会不会被他们五马分尸啊？哎哟——想想就蛮吓人的。义父啊，我还是不陪您了啊。我得去找你的侄子了。哎呀，不好意思咯，这儿毕竟已经600多年了，你们就别再斗下去了好吧。”她这也只能说是自我安慰吧。毕竟她感觉自己是个被历史抛弃的人。
但是我要不要叫出来？但不叫出来又怎么找得到他呢？但叫出来的话如果有保安在我不就更麻烦了吗？哎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一会儿，比刚才对着朱棣画像时还要难过。
“你认得他吧？他就是你的皇爷爷。”傍晚时分，几乎与小玩子前后脚。万明领着朱允炆随便对付了一顿饭，就带他进了十三陵博物馆。不过中途她叫朱允炆一定得换身衣服啊，“你穿这一身到哪里都太惹人注意了。”她向博物馆管理处说明了情况，她相信这个晚上就好安排了。现代青年的秋衣，她从博物馆处挑了一件递给朱允炆。朱允炆只是看也不说话，因为他也清楚，现在不是挑这个的毛病的时候。
“建文帝，这里是明十三陵博物馆，也就是供游客展览明朝历史文物的，可以说是明史研究的最权威机构。其实也是——也是你的四叔、成祖朱棣迁都BJ后亲自颁发诏书修起来的。”这是刚进来的时候，她对朱允炆说的。
“他们说，他们说，皇爷爷开创的大明，延续了276年的历史。”
“是的。你的皇爷爷朱元璋，是历史上最了不起的皇帝，仅次于汉高祖刘邦。但汉朝建国和明朝建国又相隔了1000多年，两人所在时期的历史条件又不能横向比较。”万明这么一说，朱允炆内心又获得了一次开释。不过从进门以来，他眼前所打开的这一走廊，又将他拉入到了另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时空里。
“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开始，这里详细记述了明朝276年中十三位帝王的生平、家室、成就以及继任者。你是建文帝的话，那么从明仁宗朱高炽开始，你可能就不大了解未来一百到两百年你们家族的继位情况和内部斗争情况了。因为你所在的时期，明朝建国不过30年，很多问题还没有暴露。瞧，在高皇帝的画像一边，就是你的了。”
“我？”
“新中国建国以来的明史研究成果却显示，如果没有发生‘靖难’，中国的封建历史，可能会因为出现一个叫朱允炆的统治了15世纪中国整个上半叶的皇帝而改写。当然，这也是之前与你通过电话的学者马渭源的学术成就之一。他是你的主要研究者之一。这是我能向你介绍的。小伙子。”
“谢谢师姐。”万明向他说起的，同标明有‘惠帝’字样的介绍前面，硕大的楷体字写成的‘靖难之役’，是同一件事。
“说真的，这么一段时间了，我始终都不敢相信一个古代人会跨时空跑进现代人的生活圈子里来。”
“高炽……”
“你很熟悉他吗？他是成祖朱棣的长子，也是明朝第四位皇帝。1424年明成祖朱棣远征途中病逝榆木川，由长子朱高炽继承皇位。他与他的儿子朱瞻基、就是这位，下一任皇帝明宣宗对大明朝的发展，后世称为‘仁宣之治’。”这些情况，都写在朱高炽的介绍里，朱允炆正目不转睛地看。但万明向他说的，则是自己的功课。
“不只是熟悉。他是，他是……”万明非常努力想要读出朱允炆此时眼里的‘文章’，她的确看到小伙子的两双眼睛，用一种她很少见的专注，在打量明仁宗的画像。
“你有需要的话就问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也是博物馆方面安排的。”几通电话之后，无论是外地的明史圈子，还是十三陵，都第一时间给万明交待了任务：“用一切手段看住朱允炆！学者们大都已经回到BJ城里边了。他们全部都还不知道这个事情(建文帝跨时空跑到了十三陵里)。所以，在完全确定事实的真实性以前，博物馆方面决定对外封锁此消息。”而把向朱允炆全面介绍十三陵的艺术成就的任务，就交给万明了。不过这对于她，既是突然收到的惊喜，也是分内的工作。
“‘靖难之役’是明史的核心问题之一。以马老师为首，正在向社会全面介绍事件的始末，及建文皇帝的下落。自然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会把他看好的。”想到这里，万明不由得思忖起来，这么一个来回，明史的研究哪里还只是历史工作，简直有趣极了。
“他是我童年的玩伴。他和我一起，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在皇爷爷身边玩耍。等我们都稍稍长大一些之后，就知道了有皇位继承这样一回事，就知道了我们可能都是将来的皇帝。但直到皇爷爷逝世之前，我其实和高炽在一起的时间都不是很多了。他要随四叔回北平府。”
“喔——那么，他从小就长这么胖吗？”
“不是，他小时候只能说是身材匀称。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了。因为直到1402年，中间我顶多见过他两次。而且都只是远远看见。”
“建文帝。我想，你说的话，都将为我们明史研究带来巨大突破。你的从天而降……因为我基本上找不到更好的词形容你的到来，将成为海内外明史研究学界的重大福音。甚至，按照今天这个世界的潮流，也许这个影响，将不止局限在史学之中。”
“谢谢师姐。不过，到现在你都还没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晚上10点，我的小皇上。”
“10点？什么10点？”
“咯，你看！”万明向朱允炆展示的，是他生平第一次见的东西：手表。
“这、这是什么？”
“手表，用来看时间的。”
“时间是什么？”
“时间是……对了，我想起了。你的那个世纪，还没有‘时间’这个词。是时辰。”万明笑起来，她向朱允炆阐述‘时间’的表现手法是怎么来的。另外：
“你现在，是在1999年，也就是20世纪末。这一年，距离你所处的‘靖难’时间，已过去了接近600年；而距离大明王朝灭亡，也已经隔代隔山，过去350年之久了。”
“什么！你说什么！”
“喂，你不要这么激动！”因为按照吩咐，走廊里就他们两个，博物馆也特别吩咐了，不许普通工作人员在这么一个晚上靠近朱允炆。
“你说我在，我是在，在……20世纪末了？”朱允炆瞳孔放大、重复说话，真是把万明吓到了。其实她也还是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只是朱允炆用力比较大，不一会儿功夫，就得把她的两支胳膊，抓出手印了。
“师姐，请原谅我的莽撞，但是我……已经在20世纪末了？”
“是的，你听我说完。如果你是建文帝的真身，从一进门到现在，你所表现出的惊喜感，你所说的话，都让我们学会的人深信。我希望，你不是演戏，也不是骗子。现在社会上骗子不少。如果你是以这样的骗术骗取我们的信任，骗取我们的钱财或剽窃研究成果的话，那无疑是灾难的。”
“嗯嗯。请继续说。”
“所以，你要清楚，你的身份我们到现在并没有完全证实的。需要等马渭源老师那边的话。”
朱允炆点头。他看得出来，对方对自己也还没有完全放心。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600年以后？
“万明老师，有你的电话。”
“好的，我就来。建文帝，你就在这里，我去去就来，可能这电话，也是跟你有关的。你在这里跟你们的皇室宗亲在一起，相信这个晚上你内心会很安静。”万明这样解释。但朱允炆并不完全对这一排照片里的人，都很感冒了。或者说很敢接近。
“我们博物馆的照明设备到晚上通常是要休息的，但今天看来是不能了。”朱允炆仍然对着身穿帝服的明仁宗画像发愣。相比之下，他对这张画像感觉更亲近一些，甚至超过他自己的那张。
“朱允炆！”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吗？而且……这个声音他好熟悉的，脾气好大。至少在眼前，万明出去之后，博物馆走廊里，他还没有看到谁。
哎呀不行！我这么大声叫，会不会把值夜班的保安招来啊？小玩子这才想到了。不过这一个时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快疯掉了。
我觉得我又回到1393年了，允炆的爹就是那会儿死的。我还跟他的遗体说过话……
“如果朱允炆真的来到了当代，来到了我们十三陵，那就是活祖宗了！”
……
咦？这声音是，是从哪里传来的？我好像听到了。但小玩子不敢确定。她顺着声音的源头探去，渐渐要出来了——
这是，是博物馆吗？十三陵的博物馆——喔！“各位游客，现在你们见到的就是明十三陵博物馆了，是珍藏有……”她想起了中午的时候，她听到有导游在介绍。原来，是博物馆里发出的声音啊？这时她简直兴奋极了，她相信自己就要找到同她一起回到现代的朱允炆了。
“如果是真的，那这将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大历史奇事！”
……
什么，历史奇事啊？她凑得再近一些，把这句讨论听到了。
“听说朱允炆现在人就在馆里。那边万明研究院改变了行程，为了这个古代皇帝，她一天都在十三陵里。但博物馆方面出于谨慎，对外封锁了消息。”啊！原来允炆，真的在这里出现过。她听得真真的了，欣喜若狂。那这个晚上，再到天明，我就在这里吧？看能不能就见到允炆了。她这么盘算着。尚且不知道另一头，博物馆里的建文皇帝，也时刻把她挂在嘴上。因为面对这虽说是他皇室后人排成的一排帝王像，但朱高炽之后的明代帝王，他一个都不知道了。
“那么建文帝，马老师这边已经问好了。他非常想见到你。你知道吗？马老师人身在JS昆山，但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兴奋得直到晚上都还在同国内的明史学界同事在讨论你的情况。并且他说，‘这么短时间内，我还不能就把这个情况告知给海外的朋友’。”万明这个时候进来，见朱允炆还对着明仁宗皇帝朱高炽的画像，就把刚才通话的内容讲出来了。
“那么师姐。”
“你要养好精神。本周以内，我们就要秘密安排你去一趟昆山见马渭源老师。你的出现既重大但又得令我们十分小心才行。万一走漏了一点消息，我们就不好办了。”
“我明白了。但是如果不是看到这里，我还不知道高炽的事情。”
“呵呵，是啊。”万明笑出来。她看出朱允炆已经读过介绍了。她微微点头，“建文帝，你要知道，皇储之争、皇位之争始终是中国封建历史的主旋律之一。何况你的‘皇爷爷’朱元璋是一个有二十多个儿子的爹。皇位之争到明朝初年，已演变成历史上最著名的几次事件了。”她看得出来朱允炆已经了解过朱瞻基、朱高旭这对20年以后的叔侄的事情了，于是并不点明。只从专业出发说到了事件的历史影响。同样，即便到了现代，这样的历史案例其实还在反复上演。
“我这会儿能给你讲的毕竟有限。建文帝，我们已经为你联系好了马渭源老师。他可以说已经是享誉世界的明史学者了，曾多次赴美讲学。对，就是之前在会客室我给你接过的电话。你到他身边之后尽管放心，他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你可以向他请教一切关于你家族的课题，他甚至还向我说起过带你到美国了解华人圈子里的明史观的可能。”
“我知道了师姐，感谢你们。”
“你是建文帝，你是朱允炆。你能穿越时空来到现代，并且给我们的工作提供如此巨大的帮助，是我们感谢你才是。你看还有不到4小时天就要亮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师姐。在这里，看到眼前的一切，我已经完全相信了。我身在500年以后的20世纪末，我能在这里，全面了解我的‘皇爷爷’苦心经营一生的国家，我哪里还——睡得着呢？”
“那就好啊。我看你，就像我身边的、刚刚进来的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呢！”朱允炆玩笑般的眼神，传递给万明的，都是他对这里的一切不再陌生和惊恐的讯息。
“外面就是长陵了，就是……你四皇叔的陵寝。你四皇叔朱棣，虽然继承皇位的手段名不正言不顺，但他继承之后所做的，应该能弥补他当年的过失。”
“师姐，请你……别再说了。”
“喔对，成祖皇帝对于你，始终有阴影。对不起，触到你伤心处了。”朱允炆就没有再答了。他又转向眼前的这排帝王像，“看到他们，就像……回到太子宫一样。”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挺困了，明天的安排还很满。我就在上面，你有需要的话尽管来找我，不必拘礼。”
“我知道了，谢谢你。”点头就好了。一天折腾下来，万明是真累了。不过室内照明把温度控制得让人足够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