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姐,你可以睁开眼睛了。”许悠睁开眼睛,缓缓坐起来。“医生,我最近觉得情况似乎好了很多,我已经记起来了很多以前的事和以前的人,但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总是不完整。而且关于我是怎么过渡到现在这种生活,还有我记忆中的人和事都在哪里。这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你能恢复到现在的这种情况已经是很难得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情绪要注意放松。平时有空的话,可以回到以前的环境或者多看看以前保存的照片、信件、礼物之类的各种物品,这样有助于你衔接记忆,对你的恢复也有一定的帮助。”
这是一家私人诊疗所,医生并没有穿着严肃拘谨的白大褂,只是很普通的棉麻衬衫,勾勒出亲切的感觉。“在你觉得自己能适应的情况下,可以和身边的人多沟通,了解以前的情况。我想,他们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和保护,才没有主动向你提起以前的事情。而且我相信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虽然还难以预料时间的长短和中途的变化,乐观估计也许可以恢复全部记忆。所以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如果这之后恢复情况有什么进展,再给我打电话就可以了。”“意思是我可以不用定期复查了吗?”许悠按捺住惊喜问。李医生微笑着点点头,看着面前的病人终于长舒一口气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许悠出了医院,程叔见她出门,立刻下车打开车门让她上车。许悠一坐上车就开始打电话给何家良,但是他的电话竟然关机了。程叔今天送她去医院,当然也不知道何家良去了哪里。“程叔,你送我去公司吧。”“可是何先生早上吩咐我你看完医生后送你回晴园,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程耀冬有点犹豫,但车速慢了下来。“不要紧,我现在不累,我想中午陪他一起吃午饭,早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的电话打不通,我有些担心。”“那好。其实早上何先生让我送你来看医生,他说他自己开车出去,我想可能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谈,所以才关机。”程耀冬边说边调转车头。
“何先生,我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沈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何家良。对面的人气质儒雅,笑容和煦,并没有什么不适意的反应。只不过他自己在商场这些年,多少也知道有一种对手是深藏不露甚至做事风格是与表面完全相反的。“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有必要隐瞒,是,我是宛之的哥哥。其实我也一直想亲眼看看我的妹妹曾经爱上的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何家良似乎并没有在意沈立的目光,语气平淡坦然,仿佛这件事情也一直就不是什么秘密。
他看着沈立:“那次去西城,悠悠回酒店的时候给我看那幅画,说是别人送的,虽然她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但是我看到藏在画里底色的琉璃湖三个字,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你。因为我曾经看过悠悠失去记忆之前写的日记,她说想要找一个很漂亮的湖,以后在湖边盖一栋房子,你们就一直在那里住到老。她还说你答应她了,以后会给那个湖取一个很美的名字,盖好房子,然后带她过去给她一个惊喜,让她做你的新娘。”沈立微微皱眉,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目光,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他不想这么快被人看穿心里的情绪。但是他的确不习惯从另一个男人的口中说出对许悠这么亲昵的专属昵称,更何况同他叫许悠的名字一模一样,还在说着仅仅只属于他和许悠的秘密约定。
“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作为当事人我自然清楚。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我来这里只想知道你和她在一起究竟是不是为了宛之,或者说只是为了报复我?”沈立不想兜圈子,也刻意避免在何家良面前提起许悠的名字。“你觉得呢?”何家良拿起杯子,神态悠闲,似乎不想这么快告诉他答案。沈立看着他的眼睛,却也并不知何家良心中所想。他觉得同对面的人比起来,他好像有些沉不住气,这些天来,只要是关乎许悠,他就会变得急躁而敏感。他于是微微一笑:“其实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你真的还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说吗?你这么多年都不在她的身边,如果让她知道以前的那些事,难道你觉得你们还可以在一起吗?何况,你知道,到现在宛之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坐在我面前和我谈条件?”
何家良收敛了笑容,眼神渐渐冰冷。“我也一直在找她,直到今时今日也没有放弃,我承认当时和她在一起是一时冲动,可是分手的时候我也已经将事情讲得很清楚,她说过她原谅我,但会一直等我。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有事的。”“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轻松。既然你已经知道宛之是我的妹妹,你当然也知道我们快二十年没有见面了。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有没有这样挂念许悠,但我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梦到自己在不停地找宛之。”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看到当年宛之还站在他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满眼里都是眼泪,嘴里怯生生地喊着哥哥。他拉住她的手腕,那是他的妹妹,每次买东西都会留一份给他的妹妹,吃饭时偶尔有好菜会把肉夹到他碗里的妹妹,爸爸打他时会在旁边哭着求情还会偷偷给他留出饭菜的妹妹,放学会站在教室门口乖乖等他的妹妹,永远都和忘带伞的他共撑一把伞的妹妹,下雨打雷父母吵架要躲在他的怀里才可以睡着的妹妹,每晚临睡前会缠着他讲故事的妹妹……那是从小到大一直黏在他身边的妹妹,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她还那么小,以后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爸爸妈妈拼命地拉开他们,她的力气那么小,最后终于被拉开,再也不能攥住他的衣角,那一刻,她终于嚎啕大哭,他还记得她被妈妈拖着抱出门口时,小手不停在空中挥舞的样子。那真是揪心的痛,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能感受到。可是他那时也被爸爸拦腰抱住,他挣脱不开那宛如命运陷阱的铁箍般的大手。那是他们的父母,可是却可以残忍地将他们分开,他那时多希望自己已经长大,这样他就可以保护宛之,带着他离开他们那整日争吵不休直到破碎的家庭。可是他做不到,他保护不了他的小妹妹,因为他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后来父亲再婚,他高考志愿报了离家很远的大学,四年里一次也没有回去过那个所谓的家。然后就是大学毕业,摸爬滚打创立自己的公司直到今日。他后来只是听人说妈妈好像带着妹妹改嫁去了台湾,他无数次地去过那里找她们,但始终没有找到。
最后他终于费尽周折找到了妈妈。她仍旧陷入一场糟糕的婚姻,她的丈夫酗酒赌博,可是她已经老了,她没有精力和资本再去同命运博弈再下一次赌注。长久的分别和糟糕的处境让她变成一个穷苦苍老脾气暴躁的妇人,她已经认不出站在她面前的何家良,当何家良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后,她并没有表现出惊喜激动,而是麻木与冷漠。
何家良没有见到宛之,从她口中才知道原来她为了沈立已经失踪很久了,半年都没有回来过。何家良站在那破烂的平民区,绝望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泛起,原本以为可以结束的寻找原来又是一场命运的捉弄。他留下了一笔钱和一个电话号码给她,那个号码会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就只为了听到宛之回家的消息。但这么多年了,除了偶尔打错的电话,铃声从来都不肯响起。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他总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追寻最好的结果,但结果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在那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要去伤害谁,他只是想要守住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幸福似乎总是在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看起来很近,却无论怎么用力都触摸不到。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了沈立,当然也就知道了许悠的存在,他确实是很努力的人,何况对于一个遭受重创又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人来说,成为一个值得信赖的存在也不是那么难。
沈立感觉到了何家良语气的变化,他渐渐紧张起来,他是担心这种可能性才会约何家良,但是他现在更怕听到这个消息。他其实原本已经死心,没有想到侦探社的电话还会带来这么意外的结果。他知道何家良是杨宛之的哥哥那一刻,感觉血全都冲上了头顶,那一瞬间他只想到两个字:报应。可是报应也是该他受,为什么每次他犯的错都会让许悠接受惩罚?所以他才几乎没有犹豫地拨通了何家良的手机,何家良听他讲完后爽快地答应了他的预约,那个时候他已经有很不好的预感,他一点也不意外而且实在是太干脆。可是他却没有想过如果是真的他到底要怎么做?他是来打算劝服何家良不要伤害许悠?还是像一个陌生人一样贸然地告诉许悠一切?他将十指紧扣故作轻松地往椅背上靠了靠,很多年来他都没有在一个人面前这么不自然。
他放缓了语气:“如果你坚持你的看法,那我承认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用我的余生尽全力寻找宛之,直到将她安然带到你的面前。可是你不能伤害许悠,不管别人做错了什么,她都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你这算是在求我吗?你带回宛之,十年?二十年?是到你去世还是我临终前?我找了这么多年也找不到。你用什么来许下这个承诺?”沈立听得出何家良冰冷的话语下暗含的怒气,原来他也像自己一样紧张着最重要的人。何家良见沈立没有说话,以为他是自知理亏,接着说道:“不管是宛之还是悠悠,你不配得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的语气已经恢复平淡,但沈立听得出来他话里的绝决。
“何先生,我今天确实无意推卸我的责任,我也没有机会再回到她们中任何一个的身边。但作为一个男人,是不是不应该将女人作为筹码?在商言商,我知道盛维还是刚刚进驻南华开拓市场,连初期工程也都没有结束。凭宏远这么多年在南华的关系和影响力,如果有什么动作,我不敢保证盛维一定能在南华站稳脚跟。”他看了何家良一眼继续道:“相反,我一样可以凭借宏远的力量帮助盛维迅速打进南华市场,同时还会帮助盛维接手一些不错的项目,当然还有这里的政府关系和当地特殊的情况,这后两项就算是有钱有实力都买不到,盛维也会少走很多弯路。”
何家良微微一笑:“这算是变相的威胁吗?”沈立没有答话也只是微微一笑,只不过笑容一样冰冷。何家良一摊双手道:“好吧,条件听起来不错,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很简单,彻彻底底地离开许悠,不要告诉她真相,永远不再和他有任何联系。”何家良的笑容更加和煦:“你相信我吗?”“我只相信凭我的力量能做到的事。我相信盛维能有今天,你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随意毁约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沈先生,很抱歉,我并不打算和你之间有什么约定,你知道,我们不会是朋友,可我想告诉你,连暂时的盟友都不可能是。”何家良站起身推开椅子:“但至少今天见过面后我更加确定当初的赌注是对的。我也相信老天不会这么残忍,连一次赢的机会都不给我。”
沈立脸色已是一变。他正准备起身,何家良忽然又匆匆折回来微微一笑道:“对了,沈先生,我忘了告诉你,今天的谈话是录了音的,当然,我并不希望将来真有与沈先生对簿公堂的那一天。我只是希望提醒沈先生,不管是对于悠悠还是盛维,我都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三思。再见。”说罢再也不看沈立一眼转身离开。沈立站起身来,目送着他走出咖啡厅,眼神渐渐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