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9月14日
每年一度的石虎娘娘祭祀就在今晚,街道四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息。娘娘庙外的广场上临时搭起的摊位已经有人准备开张,从傍晚到午夜祭祀结束这里都会人头攒动。届时烤鱿鱼摊、炸串大哥、做棉花糖的阿姨都会出现,这是成人的祭祀,也是孩子们的狂欢。郑磐和齐冬莲等人都没参加昨天的庆典准备活动,因为他们需要在卫生所陪着王梦涵。王梦涵于昨天下午出院,林珊说她恢复的不错,注意饮食并控制体力消耗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黄昏爬过树林和田野,所经之处的天空从明亮变得暗淡,从金黄变成血红最后成为靛蓝直至灰暗。泪湖上的轻薄水雾随风扩散,一直飘到小树林深处的落鸟潭。小树林是沿袭古老的称呼,可能古时这只是一片小树林,可如今小树林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在林中有着充满邪恶传说的落鸟潭。落鸟潭在联邦建国前被称作地狱的偏门,传说这是地狱和人间的通道,连飞鸟从上经过都被吸入无尽的恐怖深渊。阴间的恶灵会从深潭中逃出附在人身上。被恶鬼附身的人会丧失理智,残忍地杀害村民。在遥远的古代当地居民便和这邪恶的力量做抗争,经历了无数次战斗,鲜血将黑色大地染成红色,直到石虎娘娘降临。她骑着老虎来到人间,以全部神力移来山峰,将平原变成山谷,把地狱之门封住带领人民植树造林把邪恶和村庄隔离。
曾经的地狱之门被镇在灰白的山峦下,残留的部分被时间变成沼泽,但仍旧保留了地狱偏门的称呼。联邦建国后破除迷信,将其改名为落鸟潭。建造小树林后石虎娘娘和她的坐骑因耗尽了神力变成了冰冷的石像,村民的虔诚悲呼感动上苍,天神的泪水变成连绵数日的大雨,把曾经的谷底填满形成泪湖。真是个悲伤的故事,郑磐沉思着,靠在由红木雕琢花纹精美的娘娘庙扶手上。
“在一年一度的石虎娘娘祭祀庆典上发呆可是犯罪!”林中兴学者张滢的口气猛拍了郑磐一下。郑磐笑着看走过来的张滢、齐冬莲和出院的王梦涵。
“哦?四人组……不对,今年是五人组又到齐了?”一个成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郑磐扭头看见林立正朝这边打招呼。林立是个不出名的作家,说其不出名是因为他的作品郑磐一本都没听说过。可能是由于创作受阻,他近几年搬到离石虎村最近的钟楼县居住,时常会来村里采风。
“哎呀,一到庆典村子里就热闹起来了。”杨珊所长居然也来了,由于医疗所工作繁忙,往年杨珊都是不参加祭祀庆典的。脱去了白大褂的杨珊更显妩媚,巨大坚挺的胸部夸张地撑起淡紫色外衣,绣着百合花状白色蕾丝边的短裙下是一双修长白净的大腿。
“啊哈哈哈,杨大夫也有空啊,有了你庆典更加有趣了。”林中兴一见到杨珊医生话就多,眼睛不停扫着她胸前。
张滢拽着林中兴耳朵把他拉开:“大米饭粒,你这完全是******了吧,是犯罪。”齐冬莲尴尬的笑着,王梦涵好像没弄明白状况。
“决定了,今年庆典我们要吃遍所有的小吃,玩遍所有的游戏,最后一名要答应第一名提出的任何要求。”张滢边说边跑,等郑磐反应过来时她已来到烤鱿鱼摊前,“大叔来个烤鱿鱼!”
“喂,这个节奏是怎么回事,这帮吃货每年庆典都是这样玩吧!还好有小不点垫底。”郑磐暗想着寻找王梦涵,结果发现她也领先自己一个摊位来到了棉花糖大婶身旁。那孩子怎么吃的那么快?郑磐一时纳闷,当他看到王梦涵身后一脸谄笑的林中兴时就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毫无疑问郑磐会垫底,生杀大权掌握在张滢手中。在最后套圈游戏环节中郑磐想扳回一局,瞄准呲水枪投出了手中的竹制圆圈。可能由于出身黑道世家,张滢对枪械十分着迷。联邦于1953年颁布了限枪法令,对民间枪支进行了严格监管,除了北部诸州外个人很难获得持枪许可。没有真枪的张滢只能随身佩戴水枪,里面装满辣椒水。抛出去的圆环豪不争气地落在了老虎玩偶头上。“天亡我也,非战之罪。”垂头丧气的郑磐想起了乌江畔项羽的悲歌。
接过布偶,老虎呆呆的睁着圆眼,似乎它也在嘲笑郑磐。郑磐把玩偶递给王梦涵:“小不点,要好好修养注意身体。”
“咦?送给我吗?真的可以么?”王梦涵高兴得涨红了脸,“谢谢,谢谢,郑磐最好了!”她兴奋地抱着玩偶围着郑磐转,嘴里还模仿老虎的声音:“嗷嗷~我是娘娘的坐骑。”
齐冬莲也难得的跟着起哄:“小小老虎,小小老虎,不偷——米……”
“大脸猫,大脸猫,爱吹——牛逼……”林中兴唱了一句就住嘴了,因为他看到张滢已拔出了水枪。
巨大的礼炮声响起,烟花直飞上天在夜空中绽放。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带来阵阵火药味,人们把象征鬼怪和厄运的纸灯笼点燃。孩子们用蜡纸叠成小船,许下心愿后投入从山上缓缓流下的溪水中。传说若小船能顺流一直到达泪湖,那么心愿就会达成。郑磐站在溪边看着纸船随波逐流,耳边是响亮的烟火声,身边是他最信赖的朋友们,这一刻能成为永恒就好了,他这样想。
“手下败将呐,有被处罚的觉悟嘛?”张滢坏笑着说。
“啊,悉听尊便。”郑磐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
“滢滢,还是别难为他了,是吧。”齐冬莲的求情反而坚定了郑磐的信念。
“背我回家。”张滢的声音不大,郑磐却听得很清。
郑磐顺着娘娘庙的石阶小心下行,近日阴冷的天空把附着青苔的石阶变得很湿滑,自己行走都需加小心何况还背着人。张滢在身后很惬意的样子,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从娘娘庙下来时已是深夜,在没有月光的夜晚道路变得难辨。林中兴已先送齐冬莲回家,王梦涵只送到门口就被庙里的弟子护送回去了。小路上只剩他二人和偶尔传来的蝉鸣。不知何时雨点悄悄落下,从细如牛毛的雨丝渐渐变成水滴。夜风袭来时,郑磐可以感觉到身上的张滢轻轻颤抖。
“郑磐呐……”张滢刚开口就看见对面由远及近的耀眼的车灯,从车上下来的人是刘小六。穿着花衬衫的小六是张滢父亲的手下,不到30岁已入社10多年,虽然是张家的心腹不过听说小六是石虎社里胆子最小的。“大……大小姐,老大让我来接你。”小六一紧张就会结巴。“滚开。”张滢在郑磐背上说,语气低沉。郑磐和张大了嘴眨着小眼睛的小六一样惊讶,这和他们认识的张滢差别太大。“我说滚开!”张滢不知觉提高了声音。郑磐将她放下:“蝇蝇,跟刘先生回去吧,雨越来越大了,会生病的……”
张滢留下的话,让站在雨中的郑磐心中仿佛这该死的天气般阴冷寒凉,“你就这么讨厌我么?”她说。这次分别张滢没回头。看着小六驾驶的黑色汽车尾灯渐行渐远,郑磐独自在雨中彷徨。他所熟悉的开朗的张滢仿佛随着车灯逝去了,这感觉就像石虎娘娘的传说一样,令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