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借你怀抱温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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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们的下落

过了元旦,年的气氛越来越浓。

这天下午雪下得连天扯地,地上厚厚的一层。天冷人伸不出手,制鬃厂就不上班了。良子坐在家中的火炉边织毛衣。

半开着的大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用异地口音在院里叫:“良子。”

良子开了门,是光在院中站着,她赶快让光进来取暖。光穿得很单薄,一条长长的呢大衣,已经旧了,头发长长的油腻腻的被雪打湿乱乱地贴在脸上。良子回来之后也常常想起光,惦念他在做什么。可是她并没有想再见他,也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他。

良子问光还好吗?

光说:“处理完小丽的事,就和哥哥们回家,想东山再起,父亲不答应,说是张口饭难吃,安生做了一些生意,也没赚到钱。”

良子无言。她不知该如何处理光这件事。但是光却把良子拉进怀里,亲吻着她说:“良子,我已和胡迪分开了,我来带你走。你如果要我留下来的话,我就为你留下来。”良子无法拒绝这迢迢而来的爱情。她不忍心让光满怀期望而来,失望伤心而去。妈从外面回来了,光马上放开了良子。妈对光的问候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良子知道妈不乐意自己谈恋爱,也对光不乐意。

光看出了良子的为难:“我已在旅社订过房间,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我先去了,你在家和阿姨说一下,然后给我一个答复吧。”就留下旅社地址吻了良子,离开了。

良子这时才觉得光的眼那么小,个子也太高了,头发脏脏的不修边幅,这真不是自己心中的形象。而且光没有事做,自己留下他,让他干什么?自己同他去,自己又能干什么?何况在良子心里,总还是想上大学的,她没有能力也不想组建一个家。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对母亲说。

晚上,良子找到光住的地方,光的同伴出门看录像去了。

光和良子躺在被子里疯狂**,良子流泪了,她不忍心说出让光伤心的决定。

光在喘息时说:“你不说让我留下来,我就知道你也不想跟我走了。良子,你能不能陪我回去一趟,让我妈知道我有女朋友,不再逼迫我找对象,嗯?”

良子吻着光的胸膛,感激他给自己的欢娱,温暖和爱。

良子点头答应了。他们又一次疯狂时,光的同伴回来了,一下子打开门,把良子堵在被窝里。良子满含羞愧地在被子里穿上衣服,对光说:“明早我来找你。”就没有和同伴打招呼,夺门而出。

第二天吃过早饭,良子拿了家里的馒头出来找光。光已经等在良子家门口。他说:“我已让同伴回去了。我们的钱只够他一个人的路费。你决定和我一起走吗?我们要先搞到两个人的路费。”

良子为难了。她没有钱,也不敢向妈要钱。生活的艰苦让妈对钱看得越来越重。

良子说:“我们先在街上走走吧,我想一下可借钱的地方。”良子和光冒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时,碰到了从商业局后门打着伞出来的吴郁青。

吴郁青穿时髦合体的羽绒服,紧身的长裤扎在半长筒的高跟靴子里。仍然是一头短发,脑后短短的发边紧接着后肩背,她没有脖子。

上初中时,文思良说吴郁青没脖子好像一只西瓜放在橫扁担上,吴郁青说文思良脖子长好像一只西瓜放在竖扁担上。

夏天,她们躺在一起乘凉,良子拍着青青硕大下垂的胸说:“真像两个熟透的冬瓜。”

青青就摸着良子的胸说:“你这个才像刚熟的桃子。”摸过来拍过去,两人就别扭起来,好几天谁也不理谁。不知是谁先起个头,两个又凑到一起,练练唱歌,谈谈男孩,说说新鲜事。后来良子上了重点高中,成绩不好的吴郁青上了职高。吴郁青在职高做演讲、演节目,很活跃。她演讲到精彩时就能声泪俱下;她最爱唱的歌是>唱到最后双膝跪地,垂下头去,然后猛地扑倒在地,抬起头来,一只手伸向前方。——这成了她的经典动作。

她由于大胆敢作成为一届红人,经常参加社会上的文艺汇演。

上完两年职高,吴郁青一毕业就到城东十公里外的化肥厂上班了。良子看看自己朴素单薄的棉外套,有点羞怍,犹豫着不想上前说话。吴郁青看到他们,开朗热情地叫起来:“哎哟良子,好久不见了。这位是谁?这么气宇轩昂。”

光笑了,说:“我是X市的,昨天刚来,你真漂亮呀!”

吴郁青说:“到我这里玩吧。良子可是我童年伙伴,亲如一人。”光和良子对望一眼,决定这个人就是借钱对象了。

吴郁青带着他们进了商业局,冲办公小院里二楼最顶头的一间叫:“胜利,来客人了。”

门开了,出来一个个头不低,白白的、很文弱的青年,青年大约二十三、四岁,腼腆地冲着三人笑。

良子和光进到屋里,才发现这里只是个单身住室。紧里面用帘子隔着一张单人床,床边一张桌子,床前生着火炉。帘外地上是锅碗等做饭用具。

吴郁青命令胜利去买菜,准备午饭。良子止住了她:“我们很久没见,本来是要好好聚聚的,可是,光有要事必需回去。真不好意思,要向你借点钱。”

吴郁青痛快地说:“你们要多少?我们现在都工作了,有钱了。”

良子望向光,光实在地说:“一百块,够我们两人的路费就好,到了我家就不用花钱了。”

吴郁青撒娇地扑向站在地中间的胜利,从他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钱,数一数只有八十多块,就让胜利出去取。

胜利说:“好,我到会计那里取点吧。”良子和光来到火车站,买了到X市的票。这是乌鲁木齐到北京的快车,他们对面坐了一位英俊挺拔的四十来岁的军人。见良子和光欢快地搞小游戏,军人搭讪:“你们看过>的片子吗?”

良子和光都摇头。

良子很惊疑,人到了四十来岁,也还是可以这么精神,这么有磁性。比起身边高大、粗鲁的光,军人好像更吸引她。

她笑问:“是一部什么片子?”

“其实就是宣传我们天山特产,我在里面有很多镜头。”

“天山也有贝类?你在部队做什么?”

“是贝母,一种药材。我在部队是军医。我给你两个地址,一个是北京我的家,一个是新疆我的家。不管你们到了北京还是新疆都可以找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和笔,写下了地址,递给良子。光伸手抢了过去,装在自己大衣口袋。

四个小时的路程,良子向军人询问了许多关于新疆的事。他们在X城下车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军人和光握了手说:“你们年轻人真好。”

良子却在心中感喟:世界真大,自己见过的真少。

光的家在X城郊区农村,从火车站出来还要坐40分钟的汽车,才到达村口。

村里的土路和着雪水一脚下去一个深深的泥窝。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经过有灯火的人家,光就骂:“这家个龟孙,又支摊了,赌瘾大着呐。”

“你们村都爱赌呀?”

“冬天没事,人都聚到一起玩麻将。玩麻将放钱少那怎么玩?”

“公安不来抓?”

“抓他娘个鬼。今儿抓,明儿罚俩钱又出来,换个地方还赌。”

终于到了光的家,光熟练地拔开从里面插上的大门,这是个很大的院子。

上屋门掩着,里面灯很亮。光和良子一进来,就看到屋子中间正在打麻将,围着看的人比打的人多几倍。火炉烧得暖融融的,让刚进来的良子打起虚颤。

一个四五十岁壮实的妇人过来说:“哟,咋这时回来,还没吃饭吧。”

光说:“是。”回头对良子说:“这是咱妈。”

良子叫了一声:“姨。”

光的妈打量了良子一下,让她坐火炉边,唠叨着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光的妈坐在他们边上对良子介绍:光的两个哥哥都成家另住了。光还有一个弟弟普也谈了对象,妹妹小敏刚上高中。

良子在这个热情宽厚、能说会道的长辈面前只有唯唯喏喏的份。

良子当晚就和光睡在他的房间。

光又请求良子留下来和自己结婚。良子说:“我真的还想上学,你不能等我四五年吧?”

光说:“真的不能等。家人逼我结婚,到了我这个年龄还不结婚,村人要小瞧的。”

分别是必然的。光拼命地在良子身上做,想把这一辈子欠的都找回来。

半夜时,大门外有人叫门:“货来了,快点走。”

上屋剩下那四个打麻将的人就收起摊,出来。

有人说:“光回来了,叫起他。”

有人说:“那女的来了,要不,不叫他?”

有人说:“叫吧,俩人那事多早晚都能办。光,起来,走。”

光放下良子,答应一声。边穿衣边对良子说:“我要到火车站卸货,完了就回来了。”

第二天,光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回屋倒头就睡。

良子坐到他旁边问:“附近通火车呀?”

“在三里外另一个村旁,是货车站。不远处还有一条军用专道。不过,有一趟慢车在那里停靠,正好能到你们那儿。我去你家时就是走那里。”光嘟囔着。

“你们昨晚卸什么货?”

"好了,别问了,我要睡。你找小敏玩会儿去。”

良子找到小敏,她正好星期天不上课。可爱的小姑娘带着良子去了她两个哥哥家,见了她两个能干的嫂嫂。

中午时,家里来了两个装扮另类的男孩,说是X市里的,找光切磋舞技。

良子说:“好,你们等一下。”就要去叫光。

光的妈从厨房奔出来拉住良子说:“光好像不在家。你们坐着烤火,我帮你们找一下吧。”然后进了光的房间,问光认识这两个人不。光说认识就走了出来,和这两个人攀谈切磋。这两个人是想让光出山的。但是光干瘦的父亲说:“张口饭养不活人,我不让光再出去干了。”

光只好不做声。

吃过饭,光送走了两个朋友,说出去有事。

光的母亲在地上缝被子,良子无聊地呆在边上看,看了一会儿,良子终于说:“阿姨,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我很快就缝完了。”

良子只好做罢,她本来也不太会。

见屋里没别人,光的妈说:“闺女,我问你,你来这里愿不愿意跟光结婚?如果愿意我们就为你们办喜事,你想工作咱找人给你在市里找工作。如果你想让光去你们那里,听光说你们那里比我们这里好,我和他爸也同意。”

良子为难地说:“可是,我还想上学,在哪里都不想结婚。”

“你不想结婚?是光这坏小子骗你来这里的?”

“不是,阿姨。他没骗我。我只是不想结婚,我……我想回去上学。”

光的妈沉默了。

最后对良子说:“要是这样,你也来了两天了,快过年了,明天就让光送你回去吧。”

小敏从外面奔进来:“姐,你要回去?别走了。”

“我也想上学,我给你地址,我们可以常通信。”

吃过晚饭,小敏呆在良子边上望着她:“胡迪姐也是你这么高,她脾气没你好,老跟我哥吵架。”

“她来过你家?她漂亮吗?”

“很漂亮,也很时髦。她说被子是‘小点点’,很好玩的。”小敏看了良子一眼,机灵地说:“你也很好看。”

良子笑了,她真喜欢这个小姑娘。小敏拿出自己做的卡片送给良子,良子从上到下没有一样可送人的东西,终于把戴在手指上纪念外婆的银戒取下来,给了小敏。

晚上光把自己屋里的火炉生起来,烧得暖暖的。把良子拥入怀里时,光说:“我想看看你,永远记住你。”

第二天早上四点钟,光的父亲叫起他们,让他们赶邻村那趟火车。

路冻了,头天下午踩出的坑坑洼洼现在变硬了,硌在脚下,实在难走,良子跌跌撞撞走得直掉眼泪。她从心里害怕一辈子就走这样的路。

到了小火车站光拿出父亲给的五十元钱,用三十元钱给良子买了火车票,剩下的二十元塞给良子说:“路上买吃的。”良子走向车门,又返回来把其中十元钱塞到光的衣袋里,就上了车。当良子找到座位,从车窗向外寻找光时,光已离开车站,走出好远,一直没有回头。半个月后,已经是大年二十七,良子收到小敏的信。说良子走后没几天,村里突然来了好多穿黑夹克,蓝裤子的人,各个路口都有这样的人。大家都很奇怪。

这天夜里,村里的年轻人一下子失踪十多个,光哥也失踪了。有人说看到他们都被停在村口的几辆轿车拉走了。人们猜测这些失踪的年轻人常到邻村的火车上偷掀货物,有天晚上,他们掀了军列,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是枪!谁也不敢乱动,挖坑埋了。

那些“黑夹克”是国家公安部的,失踪的人全是参与或知情的。许多年过去了,那些失踪的人——包括光——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他们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