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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父亲往事

父亲往事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吴冲不能不紧张。父亲身体一直不好,虽然他才50多岁,已经一身毛病,大半夜给自己来电话莫非是有什么状况?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父亲的声音:“儿子,你睡了没有”?声调柔和,一如平常。

吴冲于瞬间勾起的萦怀思绪,几乎淡然了酒意。

从小到大,20年来,和父母聚少离多,9岁那年父亲顶着母亲的吵闹反对,卖掉家里老房,筹钱将自己送到大连郝指导的学校学球,然后他和母亲只能租住到一个小房子里。

母亲依旧出去给别人打工,父亲则用交完学费后仅余的一点钱做起了小生意,摆夜市、卖盒饭维持生计,同时积攒自己下一年的学费。

每隔一段时间,父亲还要长途跋涉来学校看望他。

自己那时候幼小木讷,于运动上的天赋着实有限,每天坚持艰苦枯燥的训练,忍受教练的处罚和训斥,心底唯一期盼就是父亲到来的时光。

每次父亲都会带自己外出玩乐,然后大餐,购买喜爱的玩具礼物,给自己零用钱,苦心孤诣哄自己安心训练,争取进步,哪怕一分成绩,一丝提高都让会换来父亲无数夸奖和鼓励。

许诺他有了什么样的成绩,将给他更多更好的奖励,最后送他回学校时还要约定好下一次何时再来看他,十年如是,从未间断。

为了回报父亲,吴冲忍受孤单,勤奋训练,教练规定练10次的动作,哪怕早就能做到,他也认真完成,规定内没有学会的他会在训练结束后自动加练,只怕看到父亲到来时失望的眼神。

可是吴冲的天分太平庸了,哪怕这样刻苦能力水平仍然提升有限,教练劝说多次让父亲放弃,如果不是父亲的坚持和付出,吴冲知道自己根本就没可能在足球的世界里闯出一片天地。

每当约定的日子,自己总能在校门口等到那个起初还很高大伟岸,却逐渐缩小,最后几乎矮了自己一头的身影。

那个开始还蹲着抚摩自己头发,亲吻额头,等到自己跟随郝指导去石油城的时候,只能搂着自己的腰,却被自己揽着肩膀的人。

直到四年前他和母亲离婚之前,都从未违背过给自己所有承诺的父亲。

吴冲分神,那边父亲等了一刻没听到他回答,又接着问:“儿子,是不是睡着被爸爸吵醒了”?语气比刚刚急切了些。

“没有,爸爸。我在和朋友吃饭,刚才人多不方便接,所以往外走了走”。吴冲赶紧回答。

“我听你表姑姑说你又去踢球了?你妈妈同意了么?”

“这次是帮咱们县的业余队临时踢几场业余比赛,我跟妈妈解释过了”。吴冲并不奇怪父亲知道自己的事情,父亲虽然离开家后独自在乡下老家的房子居住,但是和亲友关系都还很好,自己更是他时刻关注的目标。

“儿子,这么晚出来,你是不是又和队友喝酒去了?你怎么不听爸爸的话。你现在正是运动的好年龄,应该戒烟限酒,不能图一时痛快毁了身体。虽然你妈妈不同意你踢球,可是咱们男人做事怎么能都听女人的,哄她一段时间然后你就该复出努力了。爸爸知道你的能力,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我还没看见你进国家队,我还想看你踢世界杯……”

吴冲安静的倾听着,每次父亲说到自己,都是没完没了,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还是他的那个梦想天才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学球,带表俱乐部出场,为球队进球,跟随球队冲击中冠。

无论哪一个时刻都伴随着父亲和自己一起分享。

父亲唠叨一会,见儿子依然老实的听着,心里非常安慰,无论当年的错误在旁人看起来多么严重,儿子终究还是那个尊重依恋自己的孩子。

他不再继续说关于踢球的事,转回话说:“儿子,少喝点,别太晚回家,让爸爸担心,明天你还要陪你妈妈过节呢。”

“真没喝多少酒,我们吃完了,这就回家,你这么晚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也没什么大事,儿子,就是。爸爸又。没钱了,你能不能。再给爸爸点”。父亲的声音带着忐忑,很轻,还有一点结巴。

吴冲听见只是要钱后,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他小声说:“爸,我上回不是给了你5000吗,你是不是又赌钱了”?

听见儿子质问,父亲急忙辩解:“儿子,真没赌,我早就戒了,就买了几张彩票,这个月事情多,老家好多亲戚的人情都要还,过几天你舅爷爷过大寿,爸爸总不能空着手去吧,我知道你现在收入不多,钱又都在你妈那里,要不我自己再想想办法,省得你为难。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你能想什么办法,谁还肯借给你钱,还是明天我再给你汇一些吧,你也别上火,早点睡,身体不好就别熬夜了”。

“哎,那我去睡了,你也别喝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得到想要的结果,却没有过多的埋怨,父亲不好意思再说,匆匆切断了通话。

这已经不是父亲第一次向自己要钱了,虽然每次都能体会到父亲那自怨自咎,懊悔无助以及要钱时的无地自容负疚不安。

自从四年年父亲和母亲离了婚,除了扔下一滩债务,父亲几乎无地存身。

母亲彻底失望翻脸,他又身体不好,没有收入,无奈下悄悄找到吴冲,要钱将农村已经荒废的老房翻盖住下才有安顿,之后隔三岔五就要吴冲补贴一些。

退役后,吴冲特意驱车先回了趟老家看望父亲,还瞒着母亲给父亲5000块钱。这才两个月父亲就花光了。

四年前父亲和母亲的生活还是很宽裕的,那时候父亲做了20年的盒饭生意在本地也算个老字号,有个不大的门店,母亲帮着父亲经营,专职收款。

吴冲进了职业队后,收入也交给母亲保管积攒,积蓄还算可观。

只是父母二人都很爱赌,业余时间母亲基本都是靠打牌来消磨,父亲则是什么都接触,街头棋摊儿,公园麻将,斗鸡斗虫儿,体育竞技,本地土庄押球。

只是那些年受家庭经济环境的限制,一直小打小闹,从不过度。后来网络风靡,网上博彩盛行,父亲开始如鱼得水,虽然赌得不大,却经常能中一些不大不小的彩金,母亲也并不反对,不过网赌毕竟是违法,也没有保障,所以父亲还能克制。

随着足球改革,大众呼声,四年前彩迷和赌徒期盼已久的中国体育彩票,竟猜中国国内足球随足球改革同步正式运行,这基本是宣布国内赌球的合法化。

国人好赌,自古已然,夏有六博,三国开始双陆,唐代围棋,宋朝麻将,明清斗兽等等,渊源流长,历朝历代无不禁赌,却始终无法禁绝。

网赌盛行以来,每年大量资金外流,多者几高达每年数千亿,于是现代的管理者开始吸收和引入西方对于博彩的管理理念,改查禁为有效疏导,既然不能禁止就把这部分有效收益收归国有。

虽然开放了国内足球竟猜,为防止民众沉迷,也相应的设立一些准入措施,比如彩民购买的时候要实名注册,每次购买资金不得超过预备资金的10%,在役足球从业人员严格禁止博彩活动,从业人员直系亲属一次购买额度不得超过自身年收入3%等等。并专门立法,同时施行。

即使再严格的法律,也难免漏洞,此举一开,立时有些敏锐的投机者发现机会。

于是一夜之间,很多民间的投资,借贷,融资公司华丽转身,开展风险抵押博彩投资业务。

想突破10%预备金封锁线的彩民只要对他们进行风险投资或者抵押投资,然后签署一些相关的私下协议,就能有效放大自身竟猜金额。

这些公司依靠雄厚的财力,注册天价的预备金,然后吸收彩民赌资购买,从而收取高额手续费。他们还纷纷推出所谓胜率超高的操盘手,提出所谓的风险投资,既彩民投钱,操盘手定期推荐,输了彩民买单,赢了共享红利,或者提供给他们抵押,然后自行决定购买方向,每次结束委托,提取本利时,他们抽取高额手续费用。

吴冲的父亲也是为开放博彩欢欣鼓舞之人,正为身为从业人员亲属的3%限制而困扰,经人介绍加入了一家每手放大1000倍,结算一次抽取5%的投资公司,经常通过这家公司进行超限制购买。

那一年世界杯,父亲看好一些比赛,想大干几场,因为钱都由母亲掌握,手里的钱不多,于是背着母亲临时用房产做抵押,赌了几场比赛。开始运气不错,不到一周赢了20几万,或许一时的信心膨胀,或许是贪婪的刺激,父亲没有收手,反而加大了赌资,然后噩梦就降临了。

一个月的时间,先后输掉原来的赢利,抵押的房产,还有后来为了翻本又从母亲手里偷出的200万存单,并欠多了200多万的债务。

父亲四处躲债,母亲知情后一夕急倒,吴冲连忙赶回家处理首尾。投资公司是知道吴冲底细的,知道他的偿还能力,倒也逼迫不紧,吴冲像俱乐部和队友多方筹借,总算是暂时将事情摆平。

可是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被煤体挖了出来,又被许多本就反对开放博彩的人士团体利用,大肆炒做,既宣传赌博危害,又指出对于职业足球的潜在影响,实实在在成了一桩当年足球界的巨大丑闻。

不过这些终究只是舆论,不能影响法律的界定,不能实际上影响决策,也不能对违法者进行制裁,风声过去,那些投资公司依然正常赚取高额手续费,更有甚者私自直接揽接玩家赌资获取暴利。

煤体的口水对吴冲影响不大,俱乐部也非常体谅球员的难处,职业球员能严格自律,或者靠制度约束,但是他的亲人难道也能被他们约束?

不过借来的钱终究是要还的。于是无论俱乐部还是主教练都为他开了不少方便之门,那个赛季他几乎场场都会或首发或替补的代表俱乐部出赛,多赚了不少出场费和奖金,平时一些无关紧要的商业赛友谊赛也统统参加,还依靠煤体炒出来的负面名声狠做了一些商业宣传。

为了赚钱,吴冲是拼了命坚持,只用不到两年就还清债务,后来更买了新居给母亲,后果就是高强度的榨取后,让身体损伤严重,留下一身的伤病。

可是无论吴冲怎样弥补,都无法弥合家庭的裂痕,那件事后,母亲拒绝原谅父亲,坚决提出离婚,父亲也无颜辩解,陷入深深自责,最后黯然分手。

尽管母亲对父亲的欺骗和愚蠢后果恨意滔天,不能释怀。吴冲却没办法抹杀父亲的慈爱和养育关怀。

还记得幼小之时,父亲拉着自己的手,走到哪里都不肯放开,仿佛要把自己拖成他的影子一般。

逾来年长的他越觉得那份爱,如山之重,如海之谰,如冬阳暖,如澄澈冰。

那是没有一丝威严的,沉默的,悠远的总是在自己航程视线中守侯的陆地。

父亲后来在自己面前哭得如同被家长从班主任办公室接回家的孩子,他痛悔因为一时冲动而连累到自己的前途,丝毫没有在意那些钱财。

其实那次事件的发生,事后和所有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吴冲于内心中并没有责怪父亲,他反而觉得这是自己回报父亲的机会,是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是他这几年来努力的动力,为之所有的苦痛伤病都甘之如饴。

老周结完帐回来,见吴冲正靠在墙上握着电话发呆。他扯住他低声询问了几句,见他没事,就大声招呼桌子上的人----酒筵散了。

临走,吴冲悄悄塞给老周一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