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没错,是她,是舞倾城,不管再过多久,我都不会忘记这张脸。她怎会来到长安,她不是应该在洛阳的倾城山庄吗,看她的神情满是疲惫,似乎在车上颠簸已有数日,她舒展的眉头带着无限柔顺,再也不见往日的那种傲慢冰冷。
她再次追问。
“你们这儿还有空房吗?”
满月笑意盈盈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包袱。
“有,有,当然有了,呵,姑娘你是要住店吧,里面请。”
舞倾城探头环顾一眼店内,转身掀起马车车帘,车内似乎还有其它人,她小心翼翼拽起一抹黑色衣袖,衣服的主人在她的搀扶下慢慢下车,黑衣、黑鞋、黑色环佩……好一抹极端的色彩,我好奇瞪大眼,车中那个人是谁?
他们慢慢跨下马车。
我的呼吸几乎在一瞬间停止。
温润的脸庞,狭长的双眸,凌乱黑发轻垂在脑后,他神情平静淡漠,紧抿的嘴角透着一抹孤单,那曾经温润如玉的眼中没有了我所熟悉的笑意,剩下的只是一片冰冷,如千年寒潭般的冰冷,浓烈刺目的黑色在风雨中分外萧瑟,雨水淋湿他的发梢,水珠一滴滴顺着冒出青色胡渣的下巴滑落。
南宫博。
我震惊——他怎会如此沧桑。
舞倾城扶着他缓缓进入店内,我呆立门边,看着满月引领他们上楼,南宫博的眼睛一直直视前方,神情迷离略带苍茫,他到底怎么了,舞倾城小心翼翼扶着他上楼梯,那模样像在呵护一位重症的病人,南宫博眼中如无物一般,既没有打量四周,也没有看过我和满月一眼,他的眼睛仿佛看不到任何东西。
难道——
我蓦然后退抵在门边,慌乱揪住自己的衣襟。
不可能——
门外风雨声越来越大,车夫赶着车离去,马蹄声、风雨声、吆喝声……在我耳中慢慢变得寂静,我脑中一片混乱,是自己的错觉,一定是我看错了,但,他的眼睛分明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连走路都需要舞倾城牵扶……
满月悠悠叹息着下楼。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南宫公子实在太可怜了。”
我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装做不经意探问。
“他的眼睛……。”
满月垂首再次叹息。
“哎,沈姑娘,你刚从西域回来,恐怕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吧,刚才那个黑衣男子就是曾权倾洛阳的南宫世家传人南宫博,三年前,南宫公子心爱的女人在婚礼上举钗自尽,从那一天起,因受刺激过度,他双目就失明了。刚才那个女人是新娘子的妹妹,也许是为了弥补姐姐所犯下的错,这些年来她一直带着南宫公子寻访名医,这一次中秋节,听说有位神医受大唐皇帝之邀来长安赴宴,我想,他们定是为了治病而来。”
我握紧双手用力镇定,心,却止不住的颤抖。
南宫博真的双目失明。
而这一切,缘于那场血染喜服的婚礼,不,不是这样的,我离去了,一切不是应该结束了吗,不,我谁也不欠,我的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已下定决心去遗忘,可是,如今竟有人告诉我……
“不……”
我摇头喃喃自语。
满月款款上前合拢门窗再次叹息。
“其实,前些日子我要拜忌的朋友正是那位新娘,她是一个好姑娘,虽然身为倾城山庄的大小姐,却没有一点架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擅长唱曲,她的曲艺天下闻名,想当初,摘星楼才艺大赛,她一首奇特乐曲还帮杨将军的女儿夺得过头牌,只可惜如此聪明的人,奈何看不透事世。”
我眼中的泪抑制不住就要滑落。
“满月姐,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想先回房休息。”
满月温婉的笑笑。
“忙了一整天,哪有不累的道理,快去吧,回屋好好睡会儿,回儿个不用起得太早。”
我抬脚快速逃离前厅穿过花园长廊。
院中阵阵花儿芬芳已被雨水冲涮,我抬头透过雨幕朦胧望着南宫博与舞倾城的厢房,那里灯火明亮,有淡淡人影投射到窗格上,心中莫名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南宫博,我欠了你,此生此世,我欠你的,还不清了。
回忆一幕幕在脑中重演……
倾城山庄,我与他初次相遇,他目光灼热闪亮,我却从不回应。我果断,绝决,只因为从它人口中得知他与上官琉云的故事,从此便认定那是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官舫上,他飞身为我挡下那一剑,血染透了他雪白的长衫,而我,却吝啬到不愿回给他一个感激的微笑……雨中,我与长孙炎煌深情拥吻,想用这绝情的一幕将他刺痛,令他死心,他却依旧执著无悔……喜堂上,我毅然举钗自尽坠入湖中,只为寻得自己的解脱,却毫不再乎他的感受……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万山湖碧波涟漪,他给了我最美的喜服、最灿的凤冠、最豪华的典礼……而我,却选择了背叛、遗弃……青山碧水间,阳光下,暖风里,他的笑容那样绝望、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