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西》（一）
作者：青驹破夜色
随着三个怪异铁片的瞬时针运动，那嗡嗡作响的电机声，便和风一起，吹到赵吉祥的脸上。赵吉祥眯起了眼睛，风很凉爽，他的心里却乱糟糟的。
虽然村子里早就通电了，但是没几户人家愿意用。这里是陕北山区的小村庄，对于村民来说，五圌毛钱一度的电费，实在过于昂贵。而对于家用电器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电风扇和电灯上。
在这里，五圌毛钱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去买一大碗狗肉。然而，这种实惠的消费项目，如今哑然而止了。村子里杀狗的老黄，自杀了。至于老黄为什么要自杀，赵吉祥想不清楚。这个老光棍的人缘儿很好，不管谁家要帮忙，他总是义不容辞。他的身体也很棒，年轻时当过兵的人，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想必心理素质应该不错。他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自杀了，把自己吊死在家里的大树上，这让赵吉祥充满了疑惑。
对于一向风平浪静的村子来说，死人，绝对是一件大的不能再大的事情，何况一死，就是两个。
和老黄在同一天死的，是他的弟妹，桂香。她同样也是自杀。她跳进了村口的古井。对于桂香的死，赵吉祥却能体会她的难处，自己这个弟媳，仿佛有些克子。连续三个儿子，不是夭折，就是失踪。作为一个母亲，丧子之痛往往难于承受，何况是接二连三。再好的心里素质，也经不起连贯的打击，和人们议论的风言风语。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无比惨烈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赵吉祥叹了一口气，死亡仅仅是死亡，它改变不了任何事。而清白与否，在于人嘴，在于人心。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赵吉祥身上。虽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但每当村子里出了事，赵吉祥总会后悔当初答应县里，将这个村长揽在自己身上。
一杯茶，被放在了桌上。随后，一个灵巧的小东西，就乖乖靠在他的腿边儿。它毛茸茸的，转着圆溜溜地小眼睛。
“村长，你舍咋办？（怎么办）”
刘大胆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作为村里的保安队长，平日里胆子大过天的他，一下子蔫了。
赵吉祥又叹了一声。
“县里公圌安局地人，走咧？”
“都走咧，早都走咧……”
“舍了啥么？（说了什么）”
“奏是舍定性自杀么……（就是说自杀的）村里都传开咧，说是*********放屁！谁敢缭乱（谁敢乱造谣）我撕了他地嘴！”
赵吉祥突然愤怒起来，他的语气恨恨地。这关乎到性质问题，更重要的是，这简直有损他们赵家的名声。但他的心中也瞬间划过无数问号，不会真是**吧？
刘大胆被吓住了，他唯唯诺诺地附和着。
“就舍么……就舍么……（就是说嘛）”
赵吉祥喘了好一会气，才平静下来，他又眯起了眼睛，想了想说。
“那奏按老规矩办！”
“老规矩？”
看着一脸茫然的刘大胆，赵吉祥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声吼道。
“村里扯（出）钱，唱大戏！”
看着刘大胆离去的背影，赵吉祥有些失神。那个腿边儿的小东西，仿佛和他心有灵犀一般，紧紧地搂住他的腿，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像是正在为他解忧。
赵吉祥爱怜地抚摸着它的头，心里荡漾着一丝温暖。这只猴子，实在太通人性了。老三当年进山打猎抓圌住了它，要到县里去卖，被赵吉祥拦下了。赵吉祥永远忘不了，那时它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无助，这种深深地渴望，瞬间打动了他的心。他用钱买下了猴子，并给了老三两瓶好酒。
从此，这只通人性的猴子，便在家里住下了。也许是为了报恩，猴子表面上是宠物，实际兼圌职着半个保姆。它很乖巧，不但能帮家里干活，还整日给赵吉祥端茶倒水，极力讨好着他。而它的智商，简直就是让赵吉祥大开眼界。
赵吉祥最喜欢吃鸡肉，家里也养了很多只。自从猴子来了，杀鸡的工作，便由它完成。无数次，赵吉祥看眼着它，灵巧地钻进鸡棚，三两把地就拎住了一只，然后拗断鸡脖子放血，再将它扔进盛满开水的大盆里褪毛……
到了后来，这家伙甚至学会了点火生灶，和怎么往锅里加盐。每天晚上，为了表彰它的乖巧，赵吉祥总是扯下一大只鸡腿给它。这时的猴子，便兴奋地上蹿下跳，对着主人又转圈又作揖，让他乐不可支。
见刘大胆走了，老婆一边和着面，一边贼贼地说。
“那白圌虎星奏该死，你看她那**子，整天挺着个胸晃地，浪地木法（没办法）……”
赵吉祥微微皱起了眉，他懒得搭理她。她跟村子里那些长舌妇一样，最大的爱好，就是嚼舌根子。
老婆见赵吉祥没搭茬，便自顾自地接着说。
“克死娃娃，一个接一个，你看看老三被她搞成啥样子么，身子骨都吸干咧……老光棍身子聊扎地很，咋会舍死就死么，准是被那浪圌货吸干咧……报应啊，报应……”
赵吉祥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抽了老婆一个耳光，直扇的老婆原地转了一个圈，手中的擀面杖也飞了出去，案板上的面粉，洒了一地……
老婆被打愣了，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疯一般地往地上一趟，哭嚎起来。
“你打额……天杀地……你打死额好咧……你奏为了那个挨千刀地浪圌货……额不活咧……”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尘土被扬起来，和面粉一起粘在她脸上，看起来很滑稽。
关了电风扇，赵吉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心里烦的很。那只猴子灵巧地一跃，窜上主人的肩膀，那双眼珠子，叽里咕噜地乱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