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手指在木质门上敲击发出的饱满声响，厨房里煤气上的汤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正弯着腰切菜的唐儒放下手里的东西，用干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下午四点的阳光滤过玻璃窗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唐儒穿过客厅去开门的时候，柔和的光将他的脸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边，从侧面看过去，温柔得不像话。
“你……”
“你……”
打开门就看见唐岩站在门口，脚边是一个的巨大的行李箱。
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没有发出声。
“收拾好了吗？”
唐岩忽略掉他脸部的变化。
在推开门看见自己的时候，他闪烁着点点亮光的眼睛像是忽然被风吹灭蜡烛的房间，光线逐渐暗淡到漆黑一片。
“在等她吗？”
没有对视的随意口气，淡淡的食物香气从厨房蔓延开来。
“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跟她解释对吧？”
“……”
一言不发，如同过往所有对话中的沉默一样，可是似乎却又异于之前所有的沉默，
空气里隐约漂浮着难以开口的乞求的感觉。
面对面又沉默不语地站了很久，还是唐岩先开口，“发烧了的话就不能长途奔波呢。”
一直低垂着眼帘的唐儒忽然看向她。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岩已经将脚下的行李箱推进了屋里。
“回去的时候感冒应该能好吧。”
自言自语般的说完后转身往电梯走去。
“叮……”
电梯到了。
“谢谢。”
在电梯门打开的同时，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着急而却又温润的声音，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唐岩按住楼层键后转过身。
“唐儒。”
“嗯？”
唐儒看着她。
“既然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就跟着自己的心去生活吧。”
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像一潭湖水，即使水面被密集厚重的水草覆盖，可是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透过水草与水草的缝隙，可以看见那潭水清澈见底。
“把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天也好，一小时也好，只有正视过自己的内心才不会一辈子都与过往纠缠不清。”
唐儒永远不会知道唐岩做这个决定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不知道她云淡风轻的叮嘱背后所承受的压力与恐惧，并不是害怕父亲知道自己欺骗后需要承担的代价，而是害怕他在直面自己的心后发现那份被自己拼尽全力克制的对许琳儿的贪恋，他很久都未有过的对开心的贪恋。
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直到夕阳全部落尽，那张在明亮与黑暗间变得含混不清的脸才回过神来。
许琳儿还没有回来。
几乎走遍了整个东巷，直到收到许愿的短信，唐儒才在广场找到许琳儿。
她坐在广场周围的长椅上，像是在发呆又像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人潮汹涌，灯火阑珊。
——“这街上太拥挤，太多人有秘密。”
许琳儿坐在那里，看起来寂寥而孤单。
“嗯。”
不会打招呼大概也是一种缺陷，不是‘嗨’‘你好’或者随意的‘你在干嘛’，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嗯’。
可是好在有人会愿意去习惯。
许琳儿抬起头看见面前看着自己的套上去，一只手插在牛仔裤的兜儿里，另外一只手握着咖啡杯。
“你怎么来了？”
唐儒坐到一边，将咖啡递给有些讶异的许琳儿。
“在想什么？”
“没有，刚和他们分开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准备回去的。”
语调很轻快。
“你吃饭了吗？我们去吃饭吧，那边有一家炒饭很好吃……”
“许琳儿。”
唐儒拉住准备起身的许琳儿。
“嗯？”
“怎么了……”
短暂的对视了几秒，许琳儿就将视线挪开，脸上强装的笑容也一并褪去，顿了会儿。
“公寓补修费，筱筱帮我补了。其实不用的，我手里的钱勉强……”
“不够。”
唐儒说道。
许琳儿是善良的，知道自己家的资金并不多。
她低着头，把玩着手中在慢慢变凉的咖啡杯。
“每个人都不是万能的。”
广场上人声鼎沸。可是唐儒却觉得广场上好安静，安静的可以听见他心里每一声叹息。
“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朋友的帮助。对于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并不是应该抱着内疚的心态，而是应该在你有能力之后，将这份恩情加倍的还回去。”
“唐儒。”
许琳儿抬起头，路灯将她可爱的脸庞照得格外清晰，所以可以看见，她那双好看的眸子被支离破碎的泛着绝望的碎片覆盖着，暗淡不见光。
“我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开学季又要来了。”
“还有半个月，唐儒。”
放在兜里的拳头攥的很紧，指甲嵌入肉里，将手心掐成一道道的紫色伤痕。
所以要很努力，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在她看着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不会真的把她搂进怀里。
可是啊，
疼。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难以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事情，例如有的人天生是五音不全，有的人会对好吃的芒果过敏，也有人无论怎么努力数学都无法及格，还有人面对陌生人就会脸红。这些看起来都很糟糕，可是还有比这些更加糟糕的事情，那就是不具备安慰的能力。五音不全也不会影响欣赏，对芒果过敏可以吃一样好吃的火龙果，数学上丢的分可以在语文上补回来，脸红在很多时候会被称赞很可爱。可是不会安慰人就很糟糕。
就像现在这样。
许琳儿无声地笑了笑，唐儒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很多词汇在胸腔来回的翻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组成句子。
“回去吧。”
“嗯。”
再次开口后，像是被按下静音键的世界就一下子恢复，各种声音再次真实的传进了耳朵，流动的斑斓画面分毫不差的投进视线内。
“我想吃烤鸭。”
“嗯？”
“我们去吃烤鸭吧！突然特别想吃，就是那边有一家烤鸭很好吃，走吧……”
就跟变脸一样，面部表情可以随意切换。
刚走两步，唐儒看见许琳儿用弯成月牙的眼睛盯着自己，恍惚间，唐儒怀疑刚才那个落寞的身影是不是她。
“我跟你说，超级好吃，就是太贵了，可是你会请我的对吧？”
轱辘轱辘转的眼睛明明是个小陷阱，可微微撅起的嘴巴看起来又可怜巴巴。
唐儒将视线从她脸上收回来，点点头。
许琳儿一下子笑开，伸出手用力地冲着前面的空气比了一个剪刀手。
唐儒的心却好像突然被什么粗糙厚重的东西磕了下。
他似乎能够看见许琳儿强装的笑容背后大片大片如潮水一般的难过，他将一切难以承受的苦难、压力都狠狠地塞进他小小的身体里，不告诉任何人。
唐儒想，她是害怕麻烦别人，还是绝望地以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去帮她呢？
“许琳儿。”
唐儒透过出租车的玻璃看向窗外。
“嗯？”
“你喜欢打游戏吗？”
“什么？”
“吃完饭我们去打游戏吧！”
低着头玩手机的许琳儿猛地看向唐儒，眼睛跟通了电一样唰的亮了起来。
夜里十点，熙熙攘攘的人群将游戏厅搅拌得热闹而又嘈杂不堪。
“我先去买瓶水。”
“好吧。快点回来，我在这儿等你。”
“嗯。”
他不知道，许琳儿也是第一次来游戏厅。
夜风将夹杂着些许腥气的海洋湿气均匀的分布在了东巷每一个角落，凉飕飕的空气就变得湿润而清新，在马路上站了一会儿后唐儒觉得好了很多。用力呼了口气，再次走进过度吵闹的游戏厅，却没有看见许琳儿。
唐儒拿着水在游戏厅里绕了两圈，最后在一个围了很多人的机器前找到了她，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别人打游戏。
唐儒拿着水转身挤出一条道，离开了被包得密不透风的地方。直到走到休息的地方，唐儒还能听见那边发出的喝彩声。
唐儒坐到椅子上，可能是在这种地方待得太久了，胸口闷闷的，格外不舒服。
“唐儒！”
站在游戏厅门口透气的唐儒遇见了苏煜，他穿着黑色体恤衫，旁边几个聊天说笑的人也一同看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苏煜往前走了几步。
“嗯。”
“你自己？”苏煜看了看又说，“你等会儿。”
跟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后，那些人看了看唐儒就走了。
苏煜转身说，“我们去喝点东西吧！”
唐儒点头，并肩走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
“最近还在打工吗？”
上次争吵之后，本就没有什么交集的俩人越发显得生分，坐了好久，直到苏煜手里的咖啡快喝完了，才开口。
“嗯。”
“许……”
“我不想聊她。”
唐儒喝了一口咖啡，将视线投向窗外。
苏煜淡淡地笑了笑将后半句收了回去。
“明天我们去沙滩，一起去吗？”
“你们去吧，我怕吵。”
“是吗。”苏煜看了眼对面的游戏厅点点头，咧了咧嘴角，嗫嚅，“我每年都会去。”
唐儒没有回答，透过玻璃再次看了看对面的游戏厅。
就算只是很细微的小动作也毫厘不差的落到苏煜眼里。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
在门口的收银台唐儒将了一瓶已经付过钱热牛奶装进了兜里。
“唐儒。”
“嗯？”
“我们是朋友吧？”
苏煜看着唐儒笑了笑，夜风将樟树叶吹得哗啦啦作响，霓虹灯被郁葱的树叶挡住光亮，路就形成层层叠叠的微弱光斑。
“以后就做朋友吧，不管是和我还是和苏薇。”
唐儒点点头，苏煜挥了挥手，往街道的另一方向走去。
如果当时我留住了她，那么你过得应该会比现在好很多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心总是会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和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假设打乱。如果这个词语，也开始频繁的在任何场合冒出来，无法控制。
如果当时，那么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