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回来?”
当颜夕问着距离自已有一桌距离的钟晋云的时候,时间要倒退到武汉联赛决赛之后的第一天。
钟晋云手无所措的摆弄着吸管,但却没有饮用奶茶,他在犹豫。
“因为篮球。”
倾诉缓缓而来。那是钟晋云第一次在颜夕面前,诉说着心事。
“有机会,我想去看你打球。”
临走前,颜夕微笑地说道,口齿散发着少女的芬芳。
“会有的。”
钟晋云回道。心底像门廊上的风铃一般,泠泠作响。
……
时间再往前推着,一直到钟晋云从厦门回来的第一天夜晚。
“到了吗?”
颜夕双眼被钟晋云的手给蒙住,脚步缓缓地朝前走去,身后那个大男孩的切切笑声一直在耳边环绕。那时已是武汉最热的时候了,可是身上毫无炽热的感觉,整个人就像如沐清风般凉爽自在。
“快了,快了,下个台阶。”
钟晋云眼睛盯着颜夕脚下的路,每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今天的盛作会被捣毁。
“好了!”
双手撤下,眼前豁然开朗。
那漆黑亮眸中,窗帘风动,有银白如水月光飞泻,滴落处缓缓成型,竟是一架钢琴。
“这是?”
颜夕流露疑惑。
却不知,钟晋云一手牵起那洁净的手腕,踱步朝钢琴处走去。
跟前,琴盖已开。
钟晋云轻声朗朗:“弹一曲你最喜欢的。”
颜夕不语,靠旁坐下,伸手抚摸着琴键,心神合一,眼眸中透露出从未见过的专注。
倏忽下一秒,气息悠扬的琴声自她的手中缓缓溢出,滴滴点点,声音小而荣密,似天边星光渐起,似亘古般神秘怅然,眉宇间透露着望不穿的空灵,如墨的青丝隐隐划过浅浅朱红的唇。转而,仿佛雨水飞溅,河畔小鱼自由穿梭之间,轻快音符跃然琴键之上,又一刻,急越如飞瀑,清脆如珠落玉盘,每一声穿肠挂肚,撼人心魄。而心之高亢处,琴声却戛然而止,只有零星几键跃动,音消低回如呢喃细语。
几分过后,颜夕问着怵然未动的钟晋云:“怎么了?”
“我听到了一首诗。”
颜夕不知,这竟会是语文成绩差得不像样子的钟晋云说的话。
“诗?”
“我不记得名字,但那里面有句话‘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却清晰得像刚才看到了一样。”
“那是泰戈尔《飞鸟集》里面写到的。”
颜夕眼神清澈如水,但若仔细一睹,眸中涟漪波纹不止。
可惜钟晋云并没有上前,反而问道:“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let-her-go’的钢琴版。”颜夕答道。
“好听,是真的好听,就像一连串绝妙的街球动作。”钟晋云赞叹道。
……
浊雨落下,不解燥热。长江缓淌,不曾拍岸。
这时的钟晋云已经接受了长达半个月的枯燥个人力量训练,无球可打,无人可说,每天三点一线,健身房,休息室,家。此时身心俱疲的他正如同孩子般地对着长江水发泄着,颜夕站在身旁,手撑雨伞,精致遮不住倦容。
现在是夜晚的十点,除了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烟稀少。
“对不起,这么晚了,叫你来这么远的地方。”
钟晋云懊恼地抱着头说道。
眼睛所看到地方,除了黑夜,就是江水无奈的叹息,他听不到滚滚而来的长江水,感受不到声威震天的气势,除了断断续续的雨点,不痛不痒,再无其他。
颜夕不语,钟晋云却各自说着,交错恰到好处。
抱怨与无奈就像生不逢时的英雄,难见伯乐的良驹发出的叹息一般,此时出自一向乐观的钟晋云之口,让颜夕心疼不已。
钟晋云说完之后,颜夕沉默片刻,便开口接道:“你看那长江水。”
“毫无生机。”
钟晋云眼睛一瞥,说道。
“那是因为,现在是夜晚。”颜夕笑道,倦容之上有明亮双眸。
钟晋云瞥向颜夕,正好被这双眸子击中,犹如一股温泉,顷刻将他包围。
“黑夜让你沉静而不是堕落,它给予你漫长的时间去思考,去调整,去感受自己的内心。就像这漫漫长江一般,只有黎明出现的时候,你才能一睹它的汹涌澎湃,可你却忽略了此时它为那一刻作出的努力。”
颜夕的笑宛若皓月,这一刻触手可及。
钟晋云呆呆地看着,有一声江水浩荡的声音贯穿于耳。
……
医院。
“钟晋云。”
苏颖的声音响起,慢慢,‘钟晋云’的名字被更多人叫着,声音之中无不都带着安慰与感伤。接连着,刺鼻的消毒水味,身边不知哪里刮来的阴风,凌乱的脚步声,不远处传来的嚎啕大哭。
咔。
转瞬,又再度消失,只剩下单调的‘嘀,嘀,嘀’的音调回荡在苍白的墙体间。
钟晋云像桩高大的木头,矗立在病房之外,他的瞳孔没有焦距,眼球如同床单一样惨白。
忽然,他迈动了步子,朝房门里面走去。
“钟晋云。”
声音再次响起,但钟晋云他的脑海中只能看到那一席白布,从床尾到床头,掩盖着那人的全部。
声音?何物?
一步,一步。
脚步声踏响这短暂却又漫长的道路。
钟晋云走到了跟前,头颅机械般朝下挪动,他看到病床上的那个人。
但他不敢相信那就是颜夕,她很瘦很瘦,真的是皮包骨头。她深陷的眼睛半睁着,眼白好像布满了血丝。头发稀疏无比,她的颧骨突了出来,两面的腮帮陷了下去,脸比初见时要更加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白色,能让十天前还是笑靥如花,美得动人的女孩变得如此可怕。
钟晋云直直地杵在那儿,身旁的老妇人却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口中不停地重复着“颜夕,我的好女儿……”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钟晋云的衣服揪住,然后牟足劲将他拉离病床。
那人是步啸天。
事实上整个北府一中以及天奇六中的队员,现在都在病房之外,还有苏颖以及四班的那群人。他们知道自从房内那个叫做颜夕的女孩病发之后,钟晋云整整十天几乎寸步未离。而现在两队队员都在这,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再过三个小时,他们将在武汉洪山体育馆再次成为对手,展开湖北选拔赛半决赛的决战。
可现在,结局却是如此。
啪!
一声脆响。
钟晋云甩手打掉了步啸天的手,然后生生伸手探入病床,握住颜夕那瘦弱不堪的右手。
“钟晋云!”
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许命令,又或是绝望。
但转眼之间,就见钟晋云艰难地撑开口,满怀希望地喊道:“颜夕,颜夕——”
钟晋云不记得自己这样说了多少遍,他的腿站麻了,嗓子也哑了,身后的人都不忍目睹,说:“她听不见了!”
钟晋云不信,因为她的眼睛还半睁着,他知道她听得见,她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回答他,但她一定听得见。他仿佛能看见她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坟墓里,但他相信只要他一直叫着,就能让另一只脚不忍踏进坟墓。
他不停地对她说:“颜夕,颜夕!”
他怕她听不见,就移到她头跟前,在她耳边对他说:“颜夕!我是钟晋云!颜夕!我是钟晋云!”
“你能听见的,你能听见的对吗!”
旁人再也无心看下去,四班那一伙人都走上前来拉住钟晋云。
“我的比赛,你还没看到过!你还没看过我穿球服的样子!”钟晋云喊道。
过了一会,他看见她闭上了眼睛,两滴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两滴红色的,晶莹的泪。
钟晋云失神地朝旁边一倒,众人见状,立马将他带出了病房,架着朝医院大门走去。
钟晋云被围在最中间,但苏颖依旧看见了,那两行无助的热泪,不止地流向心之所在。
……
(你虽恬静温婉,一笑嫣然,却是那最烈的酒,我有认真的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