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幕缓缓降下,繁星布满天空,白日里略显安静的河谷,逐渐热闹起来。藏身各处的虫子和蛙类,正借着黑夜的庇护,此起彼伏的吟唱,向同伴或伴侣传递着内心的呼唤。煹火前,劳累一天的心诚,斜靠着崖壁,仿佛又回到了与田静在河边度过的那个夜晚,离别与牵挂恋人的伤感更在他内心的深处,不断聚集弥漫难以消散。许久以来,他都不愿去接受那个极可能出现的残酷现实,幻想着田静也能像自己一样幸运,遇上一群善良的族人,得到他们的收留。不仅如此,他甚至幻想着,田静的手机出了峡谷,就有了通讯信号,可能已经与外界取得了联系。正是坚信恋人还活着的美好愿望,以及男人的责任感,支撑着他不畏艰险,决心只身返回失散的地方,寻找到自己的恋人,与她一起结束掉这段不可思议的神奇经历。
视心诚为神灵的族人,此时都尽量小心地守护着煹火,不去惊扰到他。只有洞牙兴奋不已,独自站在族人中间,向大家炫耀着今天自己见识到的许多东西,诸如捉鱼、烤鱼,做鱼笼等等,尤其是鼓吹鱼的味道,以及吃后会如何如何使人聪明起来的?吹嘘得大家伙眼睛放亮,口水直流,盼望着有那么一天也能吃到鱼,变得如洞牙一般聪明。真是无知伴随着愚昧,愚昧伴随着痴迷,让一群原始的族人听得如痴如醉,完全沉醉于洞牙的神话之中。洞牙也不失时机地将胸口一拍,豪情万丈道:“我向神灵起誓,明天一定让大家吃到鱼。”听到这话,大家顿时兴奋无比,跳跃起来,将洞牙视作英雄。
他们欢快的气氛,渐渐感染到了心诚,他慢慢从个人的世界走了出来,缓缓走向围在篝火边的族人,席地坐到洞狼的身旁,惊吓得大家又要俯地不起,以表达对神灵的敬畏。心诚及时进行了制止,他用力牵扯住洞狼,让大家还是像往常那样,彼此相亲相助,不要再行这种礼仪,将各自的敬畏之心放于心中就好,作为神灵自己是能够感知到的。现世中这种心灵暗示,很快发挥了作用,洞狼和族人都听从了他的指示,没有再坚持仪式化的表达。只是彼此间的距离感,还是明显存在,说是只放于心中就好,实际还是表现到了各自行为的细节上,大家自觉地留出了一段距离,这既是空间的距离,也是族人心中的距离。心诚感觉到了这细节上的变化,但为了完成对洞人的帮助,他没有刻意去拉近彼此的距离,相反再次默认了大家本能的敬畏感。但是为了表示对族人的亲近,他还是招手,叫洞火坐到自己的身边来。洞火作为洞石的孩子,而心诚作为重新回到族人中间的洞石,他的这个举动,只会令族人感动,感动于他对族人的亲情,以及对孩子的父爱。从某个角度来讲,他的这个举动,更是对众人心灵的一种抚慰,因为这毕竟也是对族人的一种亲近。
见到神灵附体的洞石,父亲般爱抚着坐到他身边的洞火,族人敬畏神灵的神经才渐渐松弛下来。在众多族人面前,第一次享受到作为族中神灵的父亲,对自己展示出地格外关爱,而且这份关爱在族人中势必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享受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荣耀感瞬间充斥着洞火的每一个毛孔,令他感到幸福无比。而作为另一个与之相关联的女人——山雀,看到心诚在族人面前所流露出如此温情的一幕,令她着实落下了欣喜的眼泪。她此刻的内心世界,也许只有那些曾为了自己的爱人,倾其所有地付出,终是得到些许回报的女人才能够体会得到。在与这个突然闯入自己情感世界的男人,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作为名义上的伴侣,她默默承受族人异样的眼神,努力做着一个女人能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所做的一切,以一个原始女人最无微不至的关怀,竭尽所能地照顾他,爱他,维护他,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带上孩子冒险跟随他。而她这所有的无私付出,换来的却是这个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男人,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只存在于河神世界的女人。而且为了寻找到那个女人,自己心爱的男人还不惜抛弃掉自己和孩子,甚至抛弃掉能够确保个体生存的全体族人。这些早已成为族人半公开的议论,无时无刻不深深刺痛着她的心,令她饱受情感的折磨,委屈得无数次躺在幽黑的洞穴里,怀抱着洞火暗自伤心落泪,希望这一切不幸能早些从自己的生活中过去,不要如此折磨自己。她也曾因自己的付去,始终得不到心诚对自己的爱,而怀疑过洞巫的预言,怀疑过洞石是否还是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然而,当心诚真的离开族人,离开自己和孩子,背着食物踏上重返河神世界的路程时,她的心一下子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似的,完全失去了情感的支撑,一个人丢下还在采摘的食物,发疯似的跑回山洞。在自己幽暗的洞穴里,她想到了心诚,想到了这个得益于自己精心照料的男人,一步步远离死神,一天天恢复健康和生气;想到了这个男人对自己怀着感激的眼神;想到了他为自己和孩子翻晒铺垫的杂草,遭受到族人的嘲笑,更想到了那一晚自己睡得是那么香甜。也正是这份内心的牵挂,使她鼓足了勇气,拉上守在火堂边的孩子,找到长老们,再三恳请他们一定要帮助自己的男人。现在,见到自己的男人已成为了族中像河神那样的神灵,而且他还当着这么多族人的面,公开以父亲的慈爱来爱抚自己的孩子,作为一个饱受委屈与冷遇的女人,她能不为之感动落泪吗?能不觉得自己为之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吗?
透过面前的篝火,心诚注意到了这个流泪的女人,这个在自己面前一向表现坚强,任劳任怨,又默不作声的不幸女人,注意到她见到自己与孩子亲近时,所流露出来的感动与欣慰。在心诚的内心世界里,一直怀着对山雀精心照顾自己的感激之情,以及因自己奇特身份给她造成的情感伤害,而深感愧疚之意。他知道,山雀因为自己的出现,不仅承受着情感地折磨,而且还遭受着族人背地里对她的种种非议。虽然他非常同情这个有恩于自己的女人,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因为同情而去触碰她那份深埋于内心的情感,因为那份情感无论是从道义上或情感上来说,都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自己只是名义上替代了这个男人,作为一个来自文明社会的人,他怎么可能去亵渎这样一位值得自己敬重的女人?更何况自己即将离开这里,重新返回自己的世界,对于这里的族人来讲,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曾经在此短暂驻足过的路人,自己怎么可能去违背自己对社会道德认知的底线,去触碰那份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为此,他不止一次地向族人解释自己的身份,以求消除洞巫临终预言的影响,重新还回山雀的自由之身,也使她不再空守着自己这个误闯者,受尽情感的煎熬。但事情就是这般事与愿违,尤其是在自己最终选择离开族人后,人们本能地将对自己的不解和责难,一股脑地投向了可怜的山雀,指责她的种种不是。男人的不是,根源全在无辜的女人身上,这也许正是父系社会归结问题缘由的典型逻辑。
心诚没有去表露对山雀的歉意,那样也许会给她造成更深地伤害。他在山雀正欲抬头望向自己的那一刻,突然收对她关切的目光,站立起身侧向洞狼,用平和的语气对大家说道:“我有一个计划,想要告诉你们。”他有意识的作了一个停顿,环顾了一下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接着说,“我知道我们的族人,一直渴望有一天,能像鸟儿一样跨过这条日夜流淌的大河,走向对面的平原,从那里获取更多需要的食物。我们的族人洞石为此还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而作为河神的使者,我有感于他的牺牲精神,愿意帮助大家实现这个愿望!”
听到他要引领族人跨过大河,走向食物丰富的大平原,众人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他们开始在洞牙的带领下,围着篝火疯狂地跳舞,狂欢的吼叫,以及他们被篝火放大到崖壁间狂魔乱舞的身影,甚至吓跑了藏于远近夜色之中的猛兽。只有山雀再次感到失望,没有那么兴奋,仍独自坐在原地,沮丧地看着篝火。她已经从心诚的讲话中,听出了心诚以河神的使者身份,彻底否定了洞巫临终的预言,在他与洞石之间划出了明确的界线,这界线意味着洞石将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心诚将永远只是河神的使者。她的心并没有得到一丝的安慰,她伤心的样子,引来了洞火的注意,懂事的孩子从族人的狂欢中跑了出来,关切地坐到母亲身边,不解地看着山雀从沮丧的面容里挤出来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