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吴佩孚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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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摇身职业军人,声望急速增长(8)

另一方面,远在天津直隶督军衙门里的曹锟,形势也很危急。华北本是直系军队的天下,自徐树铮积极备战,以设立“西北边防”名义,一面大举外债,一面掌握西北财权,大练其边防军,段、徐声势,急剧增长。再加上当年被冯国璋带到北平的第十五师刘询部,本来是冯国璋的亲信部队,冯死曹锟应可直接指挥,但是刘询禁不住段、徐接济粮饷弹药的诱惑,一声倒戈,投向皖系怀抱。有此剧变,曹锟的主力都被吴佩孚带走了,他只身在津,只剩了几旅杂牌省军,面临皖军的巨大阴影,怎不叫他战颤觳觫,密电子玉老弟从速撤军北上。

民国九年一月,吴佩孚上电北洋政府,“久戍疲劳,请求撤防北归”,电文中有警句:“阋墙煮豆,何敢言功?……既经罢战和议,南北即属一家,并非寇仇外患,何须重兵戍守?”当时,国务总理是靳云鹏,在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教过吴佩孚,又是山东老乡,对吴素极赏识,他同情曹、吴的境遇,但是碍于本身立场(因为他是段祺瑞的亲信、学生之一,和徐树铮、吴光新、傅良佐素称段之四大金刚),他怎么能跟他老师为难作对,放这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回北方来?于是,他惟有将吴佩孚的电报留中不发,归了档案。

从元月到三月,又到五月,吴佩孚请求撤防回师的电报,如雪片般飞向北京,电文一次比一次更精彩、更激烈,也更迫切,可是,他敌不过皖系把持的内阁的“相应不理”。三月问,吴佩孚光了火,发表一个传诵中外的通电,公然对皖系把持之局,提出声讨,他痛切陈词:

比年政府措施,莫不违反民意!全国痛绝者保障之,全国景慕者排挤之。顺我者存,逆我者亡?举满清所不敢为,项城(袁世凯)所不肯为者而政府悍然为之!亦思武力权威较满清、项城如何?

电文发表,举国称颂,中外轰动,吴佩孚的言论,诉出了全国国民的心声,他的作为,符合全体同胞的深心大愿:撤防、议和,推翻祸国殃民的军阀擅政,打倒卖国求荣、穷兵黩武的野心分子。吴佩孚撤兵回防的请求一再碰壁,可是他个人的声望却在急剧增长,国人竟尊称这一位北洋大将为——革命将军,民国救星!

北洋政府受到中外舆论的指责,迫不得已,绕个弯儿电复曹锟:“吴师不准撤防!”——曹三爷将原电转给吴佩孚,密电中附有一句话:“子玉,你瞧着办!”

于是,吴佩孚抖擞精神,痛下决心,开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北洋政府不许俺撤,俺自个儿撤给你看!当时他所面临的,有三大困难:

一、惟恐大军一撤,南方的军政府或湘军方面紧蹑其后,而退兵遇击,必定凶多吉少。

二、更怕皖系健将张敬尧三四倍于他的兵力,扼住北上咽喉,乘他北来自投罗网,一举加以围歼,彻底消灭直系的基本武力,则皖系从此可以独霸华夏,高枕无忧。

三、吴佩孚的部队,誓死不肯扰民,而他们一师三旅,又确确实实筹不出这一笔巨额的开拔费。

那年吴佩孚47岁,鼎盛春秋,正值勋业令名,一生巅峰状态的起点,他处理中外瞩目的撤防壮举,兼顾四面,威镇八方。而且无分对内对外,一概有条不紊,得心应手,非特一身都是胆,尤其政治外交,经济军事,一例表演出色,令人击节激赏,叹为观止。

三月中旬,他亲率三名独立旅长,王承斌、阎相文和萧耀南,堂而皇之,跟广东军政府七总裁代表兼湘军总司令谭延闽的代表钟才宏,外加滇军唐继尧代表韩凤楼、桂军陆荣廷代表朱兆熊,签订撤兵协定。一举解除撤防时期的后顾之忧,兼带解决了恼人的财政问题,由广东军政府代筹了开拔费60万元毫洋。

利用撤兵协定,吴佩孚敢捋虎须,他向兵力超过自己数倍,以逸待劳,扼守要冲的张敬尧,径行挑战。他打电报给张敬尧,请他派兵接防湘南。张敬尧骇怕吴佩孚联合粤、桂、湘军齐来攻打,吓得赶紧向北洋政府告急,对于吴佩孚,只好装聋作哑,不理不睬。

于是吴佩孚更进一步,侦窥试探,他派队护送七百多名军眷,大摇大摆地过长沙北上,他要看看张敬尧有没有胆量截拦。其结果是张敬尧病猫遇见虎,装着不曾看见,军眷顺利通过。吴佩孚测知张敬尧色厉内荏,必定不会为难,于是决定北撤,开始调兵遣将。

所定的方略是远交近攻。湖北督军王占元,号子春,他和吴佩孚(子玉)、卢子嘉(永祥)、张怀芝(子志)、周自齐(子虞,民国十一年直奉战后被吴佩孚抬出来代过国务总理),号称山东五子,关系密切,友谊弥笃,又复同是直系要角。因此,吴佩孚预先派人通知消息,当他大车过鄂时,希望王占元有所接应。另一方面,他派参谋王伯相北上保定,整理第三师旧有的营房。曹三哥那边,也拍密电给他,请他在河南方面有所部署,因为一过湖北、河南,便人河北省境。曹锟那时兼任直隶督军,他的弟弟曹锷,早在民国八年七月十二日,经北政府任命为直隶省长,所以,最低限度在名义上,直隶应该是曹、吴的势力范围圈。

凡此。都是在三月间,密锣紧鼓的暗中进行,可是,到了三月底,由于皖段的紧急措施,分途防堵,吴佩孚撤防北上,因而处处受厄,坏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头一桩,段祺瑞为了竭力拦阻吴佩孚,特派他的四大金刚之一,他的姻侄之亲,日本士官三期毕业。正当“援川总司令”的吴光新,移师河南,意图驱逐河南督军赵倜,取而代之。一方面截断曹锟和长江三督以及主力部队吴佩孚的联络,一方面挡住吴佩孚的去路。接着,王伯相又从保定拍来了急电,报告吴佩孚,第三师在保定的营房,全被徐树铮的边防军占了,弦外之音,当然是暗示吴佩孚边防军亦已出动,鹊巢鸠占,反客为主。

顺利进行之中,经此波折,意味着吴佩孚如欲北归,他那三师一旅的队伍,至少要经过张敬尧、吴光新、徐树铮,皖系三路大军的拦击。迢遥万里,沿途鏖战,而且每一支兵力都远远胜过自己,吴佩孚是人而不是神,他怎能以寡击众,过百关而斩千将?看起来,撤防北上,又成了好梦一场。

但是,吴佩孚天生是刚直汉子、血性男儿,他宁可死,而决不服输。撤防签了协定,中外舆论一致赞扬,举国上下都在眼睁睁地等待他完成壮举,给国家民族带来和平图存,共御外侮的契机,纵使他将溅鲜血于五尺,他也断乎不愿失大信于天下。所以,他密电曹锟,妥为策划,急谋补救,同时,更分电各方,仗义执言,阻止皖系的对内侵略,共为束手待缚的赵倜声援。

吴佩孚献给曹锟的是一条连横之计,直接利用北京城里的种种矛盾。首先,徐世昌当选总统以后,段祺瑞挟安福国会和旧有新建的皖系武力以自重,骄纵恣狂,作威自福,俨然以太上总统自居。可怜徐世昌这位北洋领袖袁世凯的心腹旧侣,竟落得跟曾经被囚瀛台的黎元洪一样,凡事都要到段祺瑞住的府学胡同请示,闹得徐世昌苦不堪言,愤懑越积越深。再加上徐树铮犹在把持朝政,弁髦法令,使徐世昌认清楚了一项事实,那便是段、徐迹不可分,如欲清除徐树铮,须连段祺瑞一道解决了才行。

段祺瑞不把徐世昌看在眼里,吴佩孚却因为驻防过东北,了然徐世昌背后有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奉天督军二十八师师长张作霖,曾经是徐的部下,经他一手提拔。当时张作霖以一师长的名义,拥兵五师二十三混成旅和三个骑兵旅,共达十四五万人,军械方面有飞机、大炮、炸弹与毒气,装备之佳允称全国第一。这一支大军以高屋建瓴之势,虎视平津华北平原,皖系绝不是他的敌手,而张作霖尚然诺、重义气,一向服从老长官,徐世昌只要下点工夫,便可以将他拉到直系这边。

此外还有一大矛盾足可利用,国务总理靳云鹏是吴佩孚的同乡、老师,当年吴佩孚在保定学测量,靳任教官,便曾慧眼识英雄,一向对他器重,往后若干年里,师生间信使往还,联络不断,情谊十分深厚。靳云鹏虽说是皖系的大将,但是他为人富于正义感,当徐树铮独揽大权,不可一世,段祺瑞对他言听计从,甘为播弄,靳云鹏便得以国务总理之尊,处处仰小徐的鼻息,年深月久,越来越感难受。于是他也党同伐异,自立派系,和小徐成了老段麾下水火不能相容的对峙之局。

吴佩孚请曹锟秘密往见徐世昌,将民国六年津门一见时,徐世昌勉励他弥补直皖裂痕,促进北洋团结的训示,旧话重提,言下以皖段一味包庇小徐,闹到今日这种地步,不胜感慨欷欺。曹锟的慷慨陈词,一字一句,语语打动徐世昌的心弦,当他也回首前尘,惟有长叹息,曹锟便相机提出密议:联奉、联靳、再让吴佩孚撤防北上,跟段、徐决一雌雄,将皖系连根铲除。

靳云鹏方面,由吴佩孚单刀直入,秘密相约内外合力,共同倒段。在此以前,靳云鹏对于南北和议,甚为热心,但当他才唱出南北统一的高调,徐树铮便大起戒心,立派他的心腹智囊王揖唐为北政府总代表,任命公布,全国哗然。王揖唐则笑骂由他,好差使我自为之,奉了小徐密令,全力阻挠和议谈判。这一着,使靳云鹏无地自容,极为尴尬,无可奈何中,他联络他的另一名学生,江苏督军李纯,缩小范围,跟南方来个局部统一,谁料小徐马上就唆使安福系人群起反对,把靳云鹏攻击得体无完肤。至此,靳徐交恶,已臻极点,靳云鹏忍无可忍,而吴佩孚的这封密函,就跟曹锟向徐世昌进言一样,来得正是时候,靳云鹏盛怒之余,答应吴佩孚,组织联合阵线,既倒徐,也倒段!

联徐联靳告成,局势又是一变。徐世昌、靳云鹏暗中筹划,曹锟和吴佩孚便披挂上阵。先是曹锟在民国九年四月九日,以追悼历年阵亡将士为名,在保定召集各省代表,组织八省联盟。同时以吴佩孚充任电战先锋,抨击段祺瑞使吴光新往夺赵倜的河南地盘,“全国之大,能否尽为一系所盘踞?疆吏之多,能否尽为一党所居奇?兆民之象,能否尽为一人所鞭笞?”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吴佩孚既始发难,八省督军纷起响应。北政府的徐总统、靳总理,正好借此口实,拒不发表吴光新的河南督军任命。

军事方面,另有部署,被徐树铮枪毙了的陆建章,他有个外甥冯玉祥,在北洋军中当第十六混成旅旅长,时正率部驻扎湘西常德,他和吴佩孚曾经几度并肩作战,由于惺惺相惜,常有信使往还,这也是吴佩孚套个交情,预先布置的一着闲棋。当援川总司令吴光新正要大江东下,过荆沙汉口,转赴河南。这一着闲棋便发生了莫大的作用,由曹锟下一道命令,吴佩孚加一封私信,冯玉祥立刻全旅出动,越过湘鄂边境,将部队在宜昌、沙市一带暗暗埋伏,当吴光新兵船开到,伏兵一拥而出,隔江大战,吴光新的大队一战而溃,吴光新本人仅以身免,他部下只有一个赵云龙,辗转逃到了河南南阳。段、徐企图力阻吴佩孚北上,兼以兼并河南的一支大军,便这么风流云散,烟消灰灭。

直系自八省联盟成立后,声势益见浩大,四川来援的吴光新败得这么惨,张敬尧心惊胆战,日夜不安。又听说吴佩孚也在下令官兵不得请假,同时价购船只,派人设立兵站,眼看他撤防北上即将成为事实,张敬尧更是焦头烂额,走投无路,急切无奈中,竟然让他想出了一条笨计:他命人寻来第三师的老旅长,跟吴佩孚闹别扭而离开队伍的张学颜,派他秘密南下,勾结他的旧部。这张学颜跟吴佩孚虽然意见不合,却是共事已久,他心知吴佩孚带的队伍岂是随便拉得动的,奉命以后,上湘南打了一转,就此影踪杳然。

中华民国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吴佩孚亲率第三师和三个独立旅,堂而皇之,撤防北归。自中华民国成立以来,孙中山让位,北洋祸国,袁世凯一死,全国成了个分崩离析,军阀割据之局,向来只听说武人争夺地盘,每每同室操戈,不惜性命相搏,惟有这么一个吴佩孚,放过向南进军的大好机会,舍弃湘南这一大片肥沃膏腴之地,以息争御侮是重,薄广东督军而不为,奋发兴起,剑及履及,把自己的队伍撤回老巢去!因此他的回师撤防之举,不但赢得全民喝彩,而且消息播出,轰动国际!一致认为这可能是中华民国贞下起元,否极泰来的复兴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