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作霖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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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直奉开战,人财两得(10)

沈建华此刻没有心思听,按约走进一家酒馆,果见殷师傅穿着长袍短褂,轻轻地摇着扇子在自斟自饮。面前摆着四个小菜,两荤两素,白烧装在四两的青瓷酒壶里,壶底下是温酒器,酒精火苗微微燎着壶底儿。

殷师傅对沈建华挥挥扇子说:“表弟,你最近生意蚀本,我不主张你办了。堂倌,再添副碗筷。”

沈建华在对面落坐,小声地说:“殷师傅,这奉天城咋遍地是侦探,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多亏李明了。”

堂倌送来碗筷和酒盅。殷师傅说:“建华,你来得正巧。我打算安排你回烟草公司,示威游行那天把罢工的队伍带出来,然后会合学生队伍在国际大街走一趟,打打帝国主义者的威风。”

沈建华激动地说:“让我演讲行,往出拉队伍可没经验。”

殷师傅说:“人已经组织好了,考虑你对那一带大街小巷都熟悉,警察侦探在那些小胡同里堵不住你。”这时进来两个穿长衫的人摆来摆去,殷师傅把嗓门提高:“来,来,来,把这盅干了,来个酒盅子见底,心里的话也要连窝端。”

这两个家伙一走出屋,沈建华就把遇见豆腐西施老四的情况说了一遍。殷师傅听了说:“噢,看来他们要在国际大街捣鬼,这可得和学生联合会商量一下了。这个女人可不软,在大帅府、日本领事馆来来往往如走平地一样,不能不提防。”

“殷师傅,如果有必要,我就去同泽女中找她。这家伙是个草包,不能因为她在国际大街出现,咱们就不去那里了。我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条街帝国主义分子最多,咱们偏就去抖抖威风。”

“吃菜呀表弟。人生有酒须当醉,莫到无花空折枝。”

这时两个串场卖唱的女艺人走到桌前,向他们福了福。

殷师傅拿些零钱打发了说:“多走几个桌吧,我们在扯生意经。”

两个卖唱的刚走,只见竹帘一挑,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夹着一个女学生潇洒地走进屋来。女的正是豆腐西施老四彭汉贞。只见她满面笑容边往屋里走边说:“‘鸥波馆’有啥意思……”

沈建华赶忙给殷师傅递个眼神,小声地说:“豆腐西施老四。”他说着站起身要走。

殷师傅看走来不及了。他装做没看见,拿起酒壶斟酒,大声地说:“沈建华!你要把这盅子酒喝下去,这不是穿肠毒药。”

沈建华低下头,端起酒盅呷一口酒说:“你这酒是没有毒,可你逼得我快服毒了。我眼前要是有个熟人就不受你的欺负。”

彭汉贞两眼早就注意上这张桌,听沈建华这么一说,就借机快步走过来,脸上含着笑道:“谁敢欺负我们草头屯的人哪?沈建华,这是鸿门宴吗?喝这份子窝囊酒。这位先生贵姓?”她虽然穿着女学生服,可两条胳膊一架叫人看着又洋气又傲气——十足的官场人物。

殷师傅嘴里嚼着香肠,上下打量着豆腐西施老四,吧嗒两下嘴说:“问我吗?我是他的债主。”

“你这个讨债的还挺仁义,讨债请吃酒。”彭汉贞脸上冷笑着,“我和他是老乡,老同窗,老相好,有这三老还不算挺知近吗!还有我们在马车上的照片报纸上都登过,那多亲近,是吧,建华!”她很洒脱地把一只手搭在沈建华肩膀头上。

“那好哇,沈建华,你有这样好的靠头,我这十块大洋,有人替你交出手了。”殷师傅放下筷子推开酒盅。

“沈建华,你的腿挺长,上午在国际大街刨马路,这么转眼的当儿,你又在小河沿赴宴来了。”豆腐西施老四就当着这些人的面,又把另一只手拍在沈建华的肩膀头上,“如果你是被钱憋得去修马路,又到处吃人家的酒,给人家施礼赔情,为啥不向我点下头呢!只要你肯,你需要多少钱没有!何必让一个外路人指着咱们草头屯人的鼻子呢!”

“我是欠他十块大洋,可我从来就没有向人讨钱的习惯,修马路、淘臭沟我也不借熟人的债。这没有你的事,我不想求你啥。”

“你修了几天马路?”

“几天?一个小时也没刨完就遇上追债鬼!”

“不光遇见追债鬼,还有我这个女财神爷吧!”彭汉贞这才回头对两个军官说,“叫你们久等了。”

一个少校耸耸肩膀说:“彭四小姐,你对这个人真够熟的。”

彭汉贞一歪身子,坐在沈建华身旁的椅子上,把腰往椅背上靠了靠说:“我们是两小无猜,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经历呢。”

“彭四小姐还有这样的穷朋友,难得得很呀。”

“感情嘛,我总认为没有贫富的界线,只有清醒和糊涂的时候。”

“沈建华,”殷师傅插进来道,“你既然遇见这么个阔小姐,咱们的债就算了帐啦吧!”

“我干啥用别人还债,我再去修马路。”

“这张奉票足够你十块大洋。另外酒钱我也付了。我们草头屯人生来就大方。”彭汉贞敲敲桌子叫来堂倌,递过一张奉票说:“这酒钱我付了,快把这钱换开,我还债。”

算回了钱,彭汉贞把钱卷了卷递给殷师傅,把零钱递给堂倌说:“这是小费了。”

堂倌高兴地喊道:“谢小姐,小费!”

整个酒馆里堂倌和大师傅都随了声:“谢!”

殷师傅把钱托在手里点了两遍,对沈建华点着头说:“两清!今天我这两盅酒给你带来了好运。下次有钱还借给你。”他抬腿就走。

“这位先生慢走。”彭汉贞两眼盯着殷师傅说,“常言说得好,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们草头屯的人,可是喜欢交朋友的。请问尊姓大名?”

“我姓高名手,好,各位,后会有期。”

沈建华想跟着走出去,殷师傅回身推住他,小声说:“‘小绿天’见面。”

沈建华回身对彭汉贞说:“这何必呢,为我还债!”

彭汉贞听沈建华这么一说,她莞尔一笑说:“十块大洋的债好还,可……堂倌,再给我们摆些酒菜来。建华,你住在哪里?”

“没有准住处,串着箩圈小店住。你这十块大洋钱我久后奉还。”他站起身来要走。

堂倌端来三份酒菜,杯筷都用细棉纸包着。

快吃饭时,彭汉贞两条眉毛微微挑动一下对沈建华说:“你知道我的住处吗?”

“你的名片上写得很清楚!”沈建华微微仰着脸走出了屋,先行告辞了。

两个少校军官说:“四小姐,您乡土感情还是很重,这样穷酸臭的人还值得这样……啊,喝酒喝酒!”这两个家伙是奉天保安旅营长,驻扎在国际大街中日交界地区。

彭老四白了这两个呆营长一眼说:“这是个有真才华的人。他很能煽动。”

“他煽动哪个?我们摆弄枪杆子的可不听邪。再到处胡咧咧,把他的嘴给缝上!”

“不是缝上,也不是堵上,是要他的嘴变成我们的喇叭!”

“那就把他逮起来。”

“逮起来只是一个,把他拉过来就打开一个缺口。”彭老四想着,上午沈建华在国际大街,方才又在小河沿,他到底要干什么呢?可惜有这两个家伙碍眼,否则一定跟他散散步,摸摸底。

彭老四把两个营长调到酒馆来是想搞一笔不光彩的交易。她这几天坐着玻璃马车把大街小巷都看遍了,墙上的标语传单也都念过了,心里越来越焦急。眼看着不少日本商店不敢开门,把中国压得奄奄一息的日本货被丢在街上,日本产的火柴散在地上任人践踏。有人挑着日本洋布衣服用火烧,或是穿在草人身上,再写上“卖国洋奴”字样。“救中国、先救民气”的标语振奋人心。许多旅客宁肯绕道或是步行也不乘日本经营的南满线火车。抵制日货的浪潮方兴未艾,声援“五卅”运动的风云又起。作为日本特务和张作霖走狗的彭汉贞心急如焚了。

她坐在那里停下酒杯,心里分析情况。她发现这次矛头对准了日本,如果发生大的游行示威,肯定要在国际大街,沈建华不也在那里游荡吗。

彭老四看着两个军官快喝糊涂了,蹾一下酒杯说:“你们不要逮人打人,那差事由警察去干。你们到同泽中学运一些男学生服装,给你们的大兵穿上,不要怕挨打,在游行队伍里横冲乱闯,看我的指挥打出标语。”

一个军官说:“小姐,昨天你可说是雇用啊!我们还可找些光棍,用刀子放血都不害怕。”

彭老四板着脸说:“取衣服的时候给你们发金票!”

两个营长站起身,双腿并拢说:“说定了。小姐你的暗号?”

“同泽女中有些人知道我的暗号。”彭老四站起身来付了酒钱,把两只胳膊一抬,两个营长马上一边一个挽着她走出了酒馆。

彭老四为啥不约这两个营长到大饭店,或去她的公馆、自本租借地呢!因为她是一身二主,一只脚下一条船,不能太暴露了。

她回到了住处,换上日本妇女的和服。把头发蓬松起来,日本女佣人给她梳上日本发式。她拿着椭圆形的手镜,自已往脸上一层压一层地扑白粉子。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馆,在日本地界中心地区,是日本在东北的心脏。领事馆周围并没有高楼大厦,但是几条放射性的大街是从这里开始的,南至日本站,东到浑河沿,四通八达。

她把脸抹得像日本古典歌舞伎的模样,穿上大宽袖子的大和服,真有点“大和魂”了。她坐上玻璃车,到了千代町一家商店下了车,从正门进去。不大一会工夫,有两个日本妇女陪着她上了停在那里的一辆领事馆汽车,一阵风似地开到了总领事馆。下车后她就甩开那两个伴娘,直接到了副领事的办公室里。

副领事是个高个子,膀大腰圆,不象一般小矮个子日本人,这阵他正在品尝桌子上摆着的几盒精美雪茄烟,他不是在抽,而是贴在鼻子上,从头到尾地闻。

豆腐西施老四用手推开门,门没有响动,在对面一幅西洋画的玻璃镜上,会把来人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她一走进来,完全是日本妇女的模样,微微弯腰,身子往前稍倾,小碎步走向前,两手扶着膝盖,俯身问好说:“先生好!”她这套动作和日本女人一个模样,因为留学东洋,日本话也说得很熟练。

副领事此刻闻着其他国家同行送来的雪茄烟。为啥送烟呢?大概是日本从打八国联军进北京之后,接着在上海开枪打死中国工人顾正红,又镇压“五卅”运动,给在华的帝国主义势力壮了胆。现在奉天是张作霖的地盘,也掀起了反帝运动,当然更要给日本鼓劲了。这位副领事闻着雪茄烟的香味,想着大街上烧日本货、封闭日本商店的情景,思谋对策。他见彭汉贞进来,轻轻把烟盒盖上说:“彭汉贞子小姐,我说过多次了,不要过多地来领事馆。关里时局紧张,张作霖左右摇摆,他的军队当中有土洋之争,大帅和少帅各笼络一伙人马,都剑拔弩张了。这时候你来多了对你执行任务不利。”

彭汉贞在日本人面前把自己名字后边加上一个“子”,使日本味更浓些。她坐在沙发上欠欠身子说:“先生,情况紧急,我预料罢工可能演变成大示威、大游行,而且有可能在国际大街。”

“噢,是吗?国际大街?这……你跟我去见领事先生。贞子小姐,你还有必要去会见张作霖。”

“张作霖在关内督战呀!”

副领事不以为然地说:“昨天夜里回到奉天了。这后院也需要督战嘛!”

“这种局面,张作霖不能住大帅府!”

“小姐,恰恰住回了大帅府!”

“张作霖能会见我吗?”

“他一定乐于会见你!不过他的心情不会太好。”听副领事的口气,好象张作霖就在他面前站着呢。

彭汉贞挑挑眉毛梢子说:“我什么时候去?”

“我想见过领事先生他会定的。”

彭汉贞顺从地随着副领事走进另一条长长的走廊。长廊外几株樱花开过谢了,地上铺着浅粉色的碎花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