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作霖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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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卧薪尝胆,战火现星(11)

“啥花?”张学良头一次听张作霖还给别人送花送草的。何况是送给郭松龄,更觉得意外了。

“我栽的菊花,挑两盆金子色的。”张作霖把两只小眼睛眯缝起来,看模样他是想起上次他和郭松龄栽花的情景了。

张学良到了天津,就一直来到意大利医院,他在翻看病历时,郭松龄的副官露面了,看见少帅感到很惊讶,赶忙要去回报郭松龄。张学良却摆手说:“别急嘛!茂辰起床了吗?”他问得很亲切。

过了片刻在医院小客厅里,张学良见到了郭松龄,他紧紧地拉住郭松龄手说:“茂辰,病见好吗?可真怪想人的。”

郭松龄淡淡地笑着说,“没多大病,有劳你关心。”

张学良觉得在医院里不好问日本观操的事,也不好多谈。

韩淑秀翩翩大方地捧上了香茶,顺便向于凤至问了好。

张学良摆手要人抬上一个大竹篮,解开上边蒙着的黄缎子,露出两盆早开的菊花,并不是按大帅吩咐送两盆金子色的,而是两盆洁白色的。他向郭松龄致意说:“大帅要我祝你身心康健。”

韩淑秀亲自动手把两盆菊花摆在窗台上。这工夫,张学良和郭松龄面对面落了坐。

两个人先谈了眼下局势,郭松龄先是叹口气说:“日本这次演操是夸耀他的武力,看架势是不避挑起世界战争之嫌疑的。他们的布局和战术,显然是对亚洲的。”

张学良点头表示赞成说:“日本人对满蒙的野心很大,这一点我们要注意到。”

“老帅对这一点还是没有防备之心的。”郭松龄话里有刺往明处挑说,“向日本国借款,甚至让他们出兵帮助打内战。”

“当时不借款,我们的军队装备不起来,吴佩孚堵住山海关,卡住我们的嗓门,我们没法出气了。”张学良知道这些理由是说服不了郭松龄的。于是又说,“了解眼前的危机,我们才能稳定下来。”

“眼下我们打跑了吴佩孚,可以稳定下来了,可我们还没有班师回奉,振兴家业,却又大批分兵江南,杨宇霆、姜登选派出当督军,结果损兵折将。”郭松龄有些动肝火了。

“眼下我们还不能收兵,茂辰,我想我们不把阵脚压住,英美诸帝国主义是不会放弃江南势力范围的。”张学良眨眨眼睛说,“中国还有个统一问题嘛。”

“我们黩武又有几分为民众呢?”郭松龄把话音拖长,过会儿又说,“再加我们的后背何时何地不靠着帝国主义呀。这样弱肉强食,终日干戈不息,哪里还有统一。”

“目前,中国这分崩离析的局势,有武力的哪个没有靠山。茂辰,咱们头脑还是清楚的,眼下,和日本还有个互相利用嘛。”张学良把两手摊开说,“我们不会成为日本附庸的。”

“那为啥向日本秘密借款,而且还签订了袁世凯答应日本的二十一条?”郭松龄把事情挑明白了,他又追逼地说,“老帅把松井顾问派回了日本,是为了借兵打仗。”

张学良愣怔一下说:“有这样两码事情?”他摆出一无所知的姿态。

郭松龄逼问道:“汉卿,你这次来是组织退兵关外吗?”

张学良一时被问得张口结舌,嘴里“这个……这个……”打会憋儿又说:“两军相峙之下,如果我们退兵,会引狼入室。”

“只有打下去了?这个仗我算不能伸手打。”郭松龄开门见山地挑明白了。

“茂辰,老帅急等着你回国,就是委你辖军督战呀!”张学良心里也明镜似的,打盘旋没有用了。于是抓住郭松龄的手说,“茂辰,老帅把军权全部交给你指挥。”

“这个仗我郭松龄不打,奈难从命。”郭松龄抽回被张学良握住的手,脸上带有几分怒气,两眼注视对方一会说:“汉卿,老帅这样安排会把我们推上历史断头台。”

“我觉得这一仗非打下去不可,我们进退两难了。”张学良的声音里带有几分哀怨。

“进退没有两难,道路很清楚。”郭松龄有些激动了,他愤然站起身来。看模样他要发表一番宏论了。

这时,韩淑秀用一个精致的瓷缸往张作霖送来的菊花里浇水,小声近乎自语地说:“噢,这菊花有它自己独特的芳香。”

郭松龄冷静一下,双手叉腰站在那里,看模样胸中闷住一股火,但他却不想往下说了。

“我的愚见,眼下摆开的阵势,只有动手打,才会有进退可言,别无他法。”张学良因为打走吴佩孚,他壮了胆,鼓了气,心胸也膨胀了,也敢于抡起拳头来了。

郭松龄又动火气地说:“打起仗来那个胜,无非是争夺地盘,屠杀人民,到头来,退到帝国主义怀抱里去,误国误民。拿眼下来说,我们的将士,谁能指挥呀?老帅也未必推得动这盘磨。”

“指挥我们的军队嘛,我看只有茂辰与汉卿了。何况我是庸才,换句话说,也只有茂辰兄你喽!”张学良心里明白,他们老张家的精锐之师,攥在郭松龄手里,郭松龄的一举一动,是举足轻重有分量的。

郭松龄使劲一甩袖子说:“别给我甜头吃,别往我脸上抹金,我说不干,就是不干!”

张学良也站起身来,但脸上还带着亲切的笑容说:“茂辰,你要看我的笑话吗?这可叫我没脸回奉天当老帅讲去。”

“怎么,召我回奉天吗?”郭松龄这句问话是很有分量,带有投石问路之意。于是拍下桌子说,“送我军法处,砍掉脑袋我也不干。”他大声吼起来了。

韩淑秀悄俏地又端上热茶说。“汉卿,茂辰这场病,病得他肝火旺着呢。”

张学良仍然诚恳地笑着说:“他这炮仗,炸出个响来,并不为了崩人。不过,茂辰,我是衷心盼你的病情早日康泰。常言说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将。你不指挥,可谁能拿起这杆帅旗来!我这是掏心肺腑之言。”他先是眼圈发湿,接着热泪落下来了。亲手端起韩淑秀放在他面前那杯茶,捧给郭松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他是洒泪挽友呀。

郭松龄从张学良手中接过茶杯时,心里不自在地想,我不再吃这一套,刁买人心,想让我来个杯酒释兵权吗?

张学良见郭松龄脸色有些缓和说:“茂辰,你是不是有些多心?有我张汉卿在,闲言碎语都不要听。”

“打内战,我郭松龄不干了。”郭松龄把口气也缓和一下说:“汉卿,我信得过你的。可我心中有许多话要当谁说个痛快呢?”

“茂辰,我听你的,你有话当大家面去说,我也要听个痛快嘛,忠言不会逆耳的。我还有这份子心胸,我张汉卿和你郭茂辰还有这种交情。”张学良用手绢拭去脸上的泪水。

郭松龄也爽朗地说:“汉卿,由你安排吧,我要说说心里话,要能改变我的心意,那我低头认输。”

张学良说:“你输了,那奖给你的是指挥兵权。眼下你将养身体是根本。”

郭松龄说:“我这个病人能指挥出个啥名堂,也许弄出大祸来呢。”

张学良说:“也许指挥出中外闻名的战役来。”他抓住郭松龄的手。

“也许不会对你的心。”郭松龄笑了。

“淑秀姐,茂辰兄的病,大多由你治喽。”张学良说完见韩淑秀嫣然一笑。

张学良和郭松龄促膝叙谈家常时,韩淑秀在轻轻地嗅着两盆洁白的菊花。

张学良在天津召开了军事会议。研究进攻国民军的对策,也是要听听郭松龄的发言。

郭松龄第一个在会上发言,他提出反战建议,他强烈地说:“我的意见要顺天意顺民心,要大帅罢兵息事,退兵关外,保境安民,开发东北的白山黑水,休养生息,改革政治。也就是说,实行民治,优待劳工,普及教育,整顿金融,开发矿藏……”他一口气讲了两个小时,他不象辖军士的武将军,却象个文人谋士了。

张学良没有插言,仔细地听着,从脸上气色看出是同意,没有反感,但在他两条眉宇之间,隐藏着隐痛。

李景林听着没动声色。在座的师长齐恩铭说:“现在是卡在嗓子眼里的骨头,吐不出也咽不下。不过眼下已经是剑拔弩张之势了,不打,也没法关闭住山海关的大门了。”

师长高维岳拍胸打腹地说:“国民军欺人太甚,不打我们没脸回关外,没脸见大帅。”

裴春生说:“打仗有个时机,眼下不打,会后悔一辈子,收复地盘,给国民军点厉害尝尝。”

张学良请李景林发表意见。

李景林当场讲了个梦,他说梦见山海关外边,一下子塌下去了,他站在长城的“天下第一关”往外看,茫茫大地连一寸草木都不见,迎面吹过来的风是苦味的、是腥味的,他感到浑身每根汗毛孔都发冷。这时他身后拥上他的士卒,大家齐声嚷着:跳下去!跳下去!好象关外这块跳板插在苦海里了,如果大家跳下去,关外这块大地会浮动上升起来,定会生机盎然。他表示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大家都没言语,会议散了,从郭松龄和李景林发言来听,不管是郭松龄直言不讳大讲罢兵息争,还是李景林说梦,可以听出这两位掌握兵权的人,坚持反对战争,力主和平。其他一些军师长们表示听张学良的。

张学良这天的深夜到医院再次看望郭松龄。他直言相告大帅要郭松龄部署军队,向国民军进攻,没有拨回的余地了。

郭松龄气愤地对张学良说:“东北的事情都叫老杨(杨宇霆)这帮人弄坏了,这次江苏失败,把东北军断送了三个师。还不够吗?败了回来还包围老帅,再叫我们去卖命,给他们打地盘子,这个炮头我是不再充当了。再说,我这个病,显然还要治疗相当长一段时间。”

张学良一时对郭松龄坚决的拒战态度,无可奈何,只好说了几句安慰话,说下次再谈,他返回住处了。

恰巧这夜里国民军进攻保定,一时其他各地也都有枪炮声。

张学良立刻把天津军事会议情况向奉天电告了。大体上说,会议上分成“主和”、“主战”两派。请大帅三思定夺。

张作霖召开心腹会,他拍案大骂:“他妈的,主和派想拖我老张的腿,然后,把我按在棺材里。邻葛,这主和的头头是谁?”

杨宇霆这时才挺起胸脯说。“回禀我的大帅,主和派头目是郭松龄和李景林哟。”

张作霖一听,气愤地把旱烟袋一撅两断,摔在地上说:“把这两个家伙给我召回来,我要亲口问他们,脖子上还想长脑袋不?!我张雨亭也不是尿泥捏的。”

王树常忙相劝说:“大帅,不可立召郭、李回奉。”

“为啥?看着他们造我的反吗?”张作霖厉声厉色地问。

王树常说:“郭松龄和李景林均握重兵,须缓图,不可过急。”

大家也都帮腔劝说张作霖。有的人为张作霖出了许多主意,不外是要他用缓兵之计。

张作霖沉思半晌问道:

“该怎么办?”

王树常等人献策,还是先由少帅在天津周旋,要召郭松龄和李景林回奉之事千万不能走漏。

张作霖咕噜一声把攻上心头的一口气硬咽下去了,半晌说:“我老了,不中用了,听你们的吧。”说完眼角夹着泪水。

杨宇霆献计说:“大帅要告知汉卿,千万不能让郭松龄和冯玉祥接上头。”

张作霖问道:

“要怎么办?”

“大帅这样安排,由汉卿出面和冯玉祥方面接头,不妨先给对方点好处,”杨宇霆说到这里见张作霖瞪大眼睛,看着要砸锅,他忙说,“这是缓兵之计,趁这时由汉卿全部掌管八、九、十这三个军,把郭松龄干在岸上,然后再召他回奉……”

他用眼神向张作霖示意了,他此刻满面红光。

张作霖沉思一会儿,咬紧牙关点下头,在他心里萌动一个杀机……

挥刀救主

奉天镇威军“廊坊前敌总指挥部”,夜里突然开进河北省三河、蓟州一带。整夜双方的炮兵没闲着,你打我一顿炮,我还你一顿炮,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中双方的士兵成群阵亡。到了下半夜,大炮稍停…会儿,双方都想趁早晨的迷雾,进行骑兵的偷袭和侦察。双方的进攻,在早饭后开始了。

这天早晨,好象双方和好了,都没有开炮。镇威军马得标旅长把霍铁北召到内营。

内营大门口设双岗,一进大门一明一暗设双岗,还有一个所谓钉子岗,就是不动地方的哨位。霍铁北一身大半新的军装,穿在他这彪形大汉身上,就是不佩上武装带,也够威武漂亮的了。早晨,一般老百姓家还没起炕,旅长却起身了。门开着,但白丝绸门帘还在悬挂着。马太太最近有些特别,越来越任性了。有时她和旅长并马在前线,双手叉腰代替旅长指挥;有时双方打得正激烈,她顶着枪弹纵马跳过两边战壕;有时开军机会,她也在场,不是用外国指甲油涂手指甲,就是解开长发用一把象牙梳子,梳她那长得过膝盖的漂亮头发。听到高兴之处,她会说:“得标,把头发给我挽起来。我来替你开会。”最近,日上三竿她也不起床,身上围床被,把霍铁北喊到里屋,晃动着脑袋问霍铁北,她象不象刚钻出蛋壳?近来,她特别爱打扮,花大价钱从北京城里买化妆品。论长相,她称不上美人,可她在许多美女中也不算丑陋。她好象妩媚之外还带点豪爽之气。也许女人有男人的粗犷的气质,反而就会更加动人了。确切点说,她是个既有秀气又有杀气的女人。

马得标旅长的指挥所每次都是在外屋开军事会议,马太太在里屋坐着,一把大象牙梳子,一下下梳拢着长发。在她对面摆张桌子,在桌子上放一把马鞭子。外屋开会议论问题,不对这位马太太的心思,她把大象牙梳子往长发上一卡,拿起马鞭子“叭叭叭”地往桌子上拍打三下。在外屋开会的马旅长立刻就砸住了嘴巴,对大家点点头,回到里屋请示太太,过会儿再到外屋开会。日久天长,桌子面都被她用马鞭子拍打出一条沟来,可见这位太太手腕子的力气了。

这天霍铁北来到马旅长住处,通过白丝绸门帘看见桌上放一盏方形乳白色罩子灯。他站在门外脚跟使劲碰了一下,这就是他习惯的动作,屋里听到了就会有回响的。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听动静。

屋里说了话:“是铁北吗?”

“报告旅长,是霍铁北。”

“进来!”

“报告。在北屋吗?”

“铁北,你怎么的了?进来!”

霍铁北用双手整理一下军服,这才往屋里走。因为旅长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很讲究军人举止的。他撩开门帘进了屋,马太太正在用象牙梳子拢着长长的秀发,不时跷起脚上的绣花软底鞋。看着霍铁北笑了笑,使劲甩下头发。霍铁北双脚并拢站在那儿。

马得标是个外表很安静,内心却藏着一团强烈权势欲的军人。他那两个长条眼睛,黄眼珠,带着贪婪的目光。可他一说话,大嘴一咧,就象一个很慈善的人了。这阵他坐在太师椅上,茶几上放着一支闪着蓝瓦瓦亮光的匣枪。他对霍铁北点点头,意思要随便些,说:“你这个营,最近要加强一下。”他在沉思,把嘴唇抿紧了,两眼看着手枪。

“旅长,给我调换两个排长吧。把从英国弄到手的新机关枪给我两挺。”这是霍铁北很久的愿望了。

“你的气魄咋这样小?你这个营像个模样吗?”马旅长的口气是在启发霍铁北。

“旅长,那当然,搞成少帅办的卫队旅模样就够气魄了。”霍铁北高兴得腿有些发颤了,“不然进北京城就寒酸了。”

“但我有个要求,在我身边,行动要利索。最近你摸到我点脾气不?!”

“旅长,你动下眼神,我就可以拨拉动我的全营。”霍铁北说着感到这样夸口不好,就没再往下说。

“我还不定怎么扒拉你呢!”马得标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我的心情你也摸着个一二。咱们在榆关九门口那一仗,伤了我的筋骨。郭军长他付出多大心血。这个旅有许多宠儿断送了生命!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平!”他把双手倒剪在背后,此刻脸上布满武夫的怒气。

霍铁北是知道这里边的内情的。

霍铁北从打在草头屯和沈建华一别,他回到县里,把剩下的几块大洋送到老母亲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身子说:“妈,铁北走了!你不用挂念,我有命就回来,咱们娘俩再见面。我如死在枪弹下,魂还会飘回来的。你老日子过不下去,就找他们三个混蛋(指其兄)去要钱。他们不给,你就揭开他们锅盖往里屙屎。看他们能咋着!”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就起身到军营报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