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杜月笙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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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羽翼丰满,黄浦滩上的人杰(6)

当时,陈其美的处境十分艰难。上海的大街小巷遍贴着袁世凯通缉陈其美等革命党人的悬赏布告,但他仍以顽强的拼搏精神,利用租界进行反袁活动,并同蒋介石冒险奔赴浙江宁波,联络浙军起义。

这时的陈其美避居租界,黄金荣和杜月笙给他提供了一些财物。不久,他第二次东渡日本。

1915年夏末,孙中山召集中华革命党各部长举行会议,决定正式组织中华革命军。陈其美被指派到上海,组建东南军总司令部,在法租界霞飞路渔阳里5号设总机关部。同时,招蒋介石、杨庶堪、丁仁杰、余祥辉等返沪,具体筹议上海讨袁斗争。

11月10日,陈其美物色中华革命党人王晓峰、王明山刺杀了坐镇江南的袁世凯悍将、上海镇守使郑汝成。

袁世凯大为震惊,辍食终日。他决定派出得力杀手,刺杀陈其美。

杀手来到上海,杜月笙很快得到消息,告诉了陈其美。

陈其美“哈哈”大笑,说“让他们来吧,大丈夫不怕死,怕死事不成,我等着他们。”

其实,袁世凯在密谋刺杀宋教仁之后,就把陈其美列为在上海的第二个刺杀目标了。他先后三次筹划了刺杀行动。

1916年4月23日傍晚,春雨霏霏,三辆黄包车来到上海四马路杏花楼门前,从车上下来三个身穿短褂的汉子,大步进门,直上三楼,在临窗一副座头前坐下。

一个中年跑堂快步走上前来,欠身问道:“三位先生,用点什么?”

三人中的那个高个子张口报出了几个菜名后,举目四顾,发觉食客不多,嘴角边掠过一丝笑意,压低了声音对两个同伴说:

“等会儿他来了,先别动手,看到老尚发信号再开枪。大总统给这家伙最后一个机会,若他回心转意,今天就不用响枪了。”

这时,头两道菜上来了,三人斟了蛇胆酒慢慢地吃喝起来。高个子的眼睛不时往楼梯口瞟一下,等待目标出现。

“当!当!当……”外滩的海关大钟敲了六下。杏花楼门前来了一辆老式“福莱狄”轿车,停稳后,从里面也下来三个人:为首的那位是个干瘪老头,年近六旬,偻腰曲背,后脑勺拖着条长到腰际的辫子;第二个年约40,瘦长个子,一张略显瘦长的脸,戴着眼镜,此人就是名震一时的上海都督陈其美;第三个40多岁,身高体大,四方脸,粗眉大眼,他叫尚晓忠,是暗杀陈其美行动的直接指挥者。

他们也走上三楼,在面朝楼梯口的墙角处座头前坐下。跑堂上前,瘦老头点了许多菜,要了两瓶汾酒。

先前那三人一见这三人,顿时紧张起来,六只眼睛紧紧盯着陈其美。有一个家伙沉不住气,竟把手颤颤抖抖地往怀里伸,隔着衣衫去摸手枪。

其实,陈其美此时根本没想到他今天来赴的是鸿门宴,刀爷手近在咫尺,只是和瘦老头以及尚晓忠讲闲话。

瘦老头姓陈,是陈其美的同乡,此次被袁世凯的特使尚晓忠以重金拉拢,特地从家乡经浙江吴兴赶来上海劝陈其美退出政治舞台。

酒过三巡,尚晓忠乘陈其美不留意,告诉他:“袁大总统汇大洋70万元,现在在交通银行,给你出洋游历。大总统让我转告你:此款可以随时提取。”

陈其美笑道:“现在我们党里很穷,供给党里作革命经费很好。”

陈老头连忙重申:“这笔钱是给你出洋用的,不能做其他用。大总统说过,如果你不要这钱,便将这笔款子用来对付你。总之,这款子要用在你陈其美身上。”

陈其美大怒,声色俱厉道:“我干我的事,他听他的便!”

他一番话语把陈老头弄得好不尴尬,愣了一会儿才重新缓和下来,准备起身告辞,行前仍让陈其美再考虑考虑。

今天,陈老头以给陈其美介绍生意朋友为名,把他请到这里,听他的回音。尚晓忠决定,如果陈其美不识抬举,执迷不悟,那就发信号让刺客下手。

当下,陈其美哈哈大笑,“我陈其美向来一锤定音,这么一桩小事难道还要三番五次的声明?”

“唉——”陈老头叹了口气,给陈其美斟酒说:“英士,这汾酒气味芬芳,入口回味生津,余香无限,再干一杯吧。”

“好!”陈其美举杯,仰脖一饮而尽。

尚晓忠见劝降无望,遂起杀心,眼睛迅速往刺客那里一扫,咳嗽一声。高个子见雇主发出信号,手指往桌上一叩:“准备行动!”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上来五个穿海军军官服的年轻人。为首的那位一见陈其美,就惊喜地叫道:“陈先生,您也在这里啊!”

陈其美定睛一看,笑吟吟道:“哈,原来是你们几个啊!怎么,闲着没事来喝酒?”

这五人是海军“应瑞”舰的下级军官,都是国民党党员,又是青帮成员。陈其美既是国民党,也是青帮头领,是他们敬重的上司。

这几个人马上走过来,向陈其美行礼致意。陈其美性格豪爽,手面阔绰,当下挥手叫来跑堂,让给五位客人上一桌酒菜,由他最后一起结账。

那高个子刺客儿姓盛名单,原本已准备下手,这时连忙用眼色止住两个副手。因为他发现,这五个军官腰里都佩着手枪,倘若现在动手,这五人一定会一起护卫陈其美,自己是必遭惨败,甚至会丢了性命。他们是流落江湖的散兵游勇,并不是袁世凯的部属,受尚晓忠重金雇用,那钱眼下只到手一半,这会儿把小命玩掉了,还有一半就拿不到了。因此,盛单决定罢手。

尚晓忠才不管刺客死活呢,他要的是陈其美的性命。当然,他也估计到军官们会拔枪相助,但他们决不会知道这鸿门宴就是他摆的!他见发了信号不见反应,又发了一次信号,但刺客们还是无动于衷。

尚晓忠火了,站起来,嘴上叼支香烟,假装借火,走到盛单面前,狠狠瞪了一眼,点了香烟,扔下火柴返回座位。

尚晓忠跟盛单说好刺杀陈其美,事成后可得3000块大洋,事前先预付一半。盛单也想尽快行动,尽快拿到另一半赏金,但今日情况确实不能轻易下手,他见尚晓忠执意要他下手心里不由得火了,暗地里在骂:“他妈的!咱们三个的命总共才值1500哪!对不起,老子不干了,大不了把钱退还就得了。”

想着,他站起来,朝两个副手一眨眼睛:“我们走吧!”

三人大摇大摆走过尚晓忠这一桌,腾腾腾地下楼而去。尚晓忠目睹此状,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掉。

一场精心策划的暗杀行动由于偶然因素而流产了,而陈其美此时还蒙在鼓里。

次日,尚晓忠找到盛单,让他再次寻机会下手。

盛单一口答应。不过,时隔一夜,他增加了两项条件:第一,陈其美乃赫赫有名的辛亥革命风云人物、沪军都督,一条命不止3000大洋,要求把赏金提高到6000元,活动经费除外。第二,陈其美行踪诡秘,手下又有青帮门徒和昔日旧部,身边还有保镖,一时恐怕不便立即下手,要求不限时日,伺机行事。

“这个……”尚晓忠手抚下巴,面有难色,“这个,第一个条件嘛尚可考虑,我尚某人向来讲义气,朋友既然提出增加价钱,想必是手头拮据,我可以增加些数目,哪怕让我自己掏腰包都干。第二项嘛,就难啦,上面可是限了时间的……”他把话打住,因为不能透露后台是袁世凯,也不能说自己在大总统前立下了军令状:一个月之内如不杀掉陈其美,就送上自己的脑袋。

盛单听了则冷冷地扔出一句:“老尚,那可别怪咱哥儿们不仗义,我只好把定金还给您了。只是,上海滩肯向陈其美下手的角儿,恐怕一时还找不到哩!”

尚晓忠想了一想,转而笑吟吟地说:“这样吧,定金你们先拿着,你再考虑考虑。这两天我要去外地跑一趟,回来再谈,如何?”他清楚上海滩敢于刺杀陈其美的人确实不好找,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想另找杀手,实在找不到再来同盛单谈,所以没有把门封死。

此时,尚晓忠忽地想到是否可以找个洋杀手来试试,因为当时上海滩上虽有一些外国瘪三在上海发迹,但大多数洋瘪三在上海混得并不好,为了金钱,他们什么罪恶勾当都愿干。尚晓忠熟谙这些情况,遂决定雇个洋瘪三当杀手。

尚晓忠在公共租界一家名叫“非洲野人之家”的酒吧里结识了一个名叫勃罗特的法国人。此人30多岁,身体高大,金发碧眼,头颈粗似牛脖,雄赳赳地往那里一站,一看就知道是打手一类的角色。他冷眼观察,见勃罗特身穿肮脏不堪的旧西装,皮鞋头上补了一块,叫一杯廉价的啤酒喝半天,一双深陷在眼窝的眼睛色迷迷地在歌女和女客身上转。

尚晓忠主动和勃罗特搭讪起来,替他要了威士忌和西菜,又把整包香烟递给他。

勃罗特在上海已混了四年,结结巴巴地能说几句中国话,几杯酒下肚,尚晓忠已经大致摸清了他的情况:他是法国退役军人,曾在巴黎一家赌场当保镖,后来因见钱眼红,抢了一个赌客的钱袋而被捕入狱,判刑5年。由于不堪忍受监狱生活,打伤了看守,越狱潜逃来到上海。

在上海,勃罗特先是跟人合伙做生意,开始还不错,但后来人家知道他的底牌,怕惹出事来,便把他撇下了,目前他基本上靠别人的恩赐过日子。

尚晓忠了解了勃罗特的底细,暗忖这倒是一块合适的料:穷瘪三,当过兵,会打枪,并且有做案经验,看他的眼神,肯定敢杀人。他试着跟对方谈交易,勃罗特倒爽快,一口答应,索价也不高,只要1200元,要求付黄金,说是便于藏匿。

双方谈得很融洽,最后商定第二天晚上在外滩碰头给枪,并先付一半赏金作为定金。三天之内,勃罗特干掉陈其美以后,再付另一半赏金。

尚晓忠恐怕这个洋流氓耍滑头,拿了钱就逃之夭夭,于是在临分手时特地发出警告:“勃罗特先生,我可是代表官方来跟你谈这个交易的,你若想耍手段骗了钱逃掉,那可是打错了算盘。我只要打个招呼,上海的水陆通道马上封得严严实实,你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出去!”

勃罗特双手一摊,耸耸肩膀:“哦,先生把我当什么人了?法兰西人说话算数!”

“那好,一言为定!”

谁知第二天晚上,勃罗特收下折合600元的金条以后,从尚晓忠手里接过左轮手枪,突然把枪口对准尚晓忠问:“先生,你想试试它的性能吗?”

尚晓忠心头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勃罗特微晃手枪,不无得意地说:“如果你不乖乖跳下黄浦江,那我就要试试这把手枪的杀伤力了!”

“好啊!你这洋瘪三!你想谋财害命?”尚晓忠转脸四顾,夜深人静,附近一个人影都不见,心里不禁有些发怵。

勃罗特冷笑:“我本来想谋财不害命,幸亏你昨晚临分手时给了我一番忠告,为了能安心地使用这笔款子,只好封住你的口……”

尚晓忠是武将出身,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他趁勃罗特得意之际猛地飞起一脚,踢中勃罗特持枪的手腕,手枪在飞出去的同时,“砰”的朝天射出一颗子弹,尚晓忠腾身上前,一拳击向勃罗特的头部,被他闪过了,又一拳上去,击中下巴,勃罗特仰面倒地。

勃罗特跌得快爬得也快,一跃而起,施出西洋拳击解数反攻。

两条大汉在朦胧月色中,一来一往,展开了生死格斗。正当他们打得正酣时,耳畔冷不防进响了一声炸雷:“都不准动!”

“啊!”勃罗特一惊,胸口挨了一拳,跌倒在地。

“住手!”

尚晓忠一看,来人是一个高个子英国青年警官,手里握着一支手枪,大声喝道:“听着,你们两个跟我去巡捕房走一趟!”

一副白铜手拷套到了尚晓忠、勃罗特的手上,他们无可奈何地被铐在一起,垂头丧气地往大马路巡捕房走去。

尚晓忠、勃罗特被带到巡捕房,分开关押在临时留置室。

青年警官先讯问了勃罗特。

勃罗特对警官照实招认,只是到最后为减轻罪责,他否认自己准备杀人,而说是尚晓忠逼他立刻下手,他一时没答应,双方争执起来,尚晓忠拔枪威胁,结果就打起来了。

警官听了也不说什么,让勃罗特在拘留证上签了名,把他关了起来。

尚晓忠独自待在留置室里,心里倒也并不怎么着急。他知道即便勃罗特供出实情也没有什么大关系,一则英国人对陈其美并无好感,二则此案未有行动,巡捕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也只好不了了之。

难办的倒是这个计划泡汤了,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间过得飞快,离规定时限只剩下半个来月了!他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正在此时,牢门打开了,一个“红头阿三”在门口叫道:“出来,提审!”

尚晓忠被带到一间10来平方米的办公室,里面坐着拘捕他的那个青年警官。

“红头阿三”出去后,警官关上了门,微笑道:“先生,你现在是在和詹姆士警官打交道。”

尚晓忠点点头:“晤!敝人姓尚,高尚的尚,名晓忠。”

詹姆士打开抽斗,把勃罗特交出的金条和现场收缴的手枪放在桌上:“先生,这两项物品你可以收起来了,物归原主。”

尚晓忠觉得奇怪:这洋警察怎么连案情都不问,一上来就还东西呢?他用疑惑的眼光望着对方。

詹姆士警官显然看出了尚晓忠的疑虑,笑道:“尚先生,我没有必要向你问什么,因为你是受中国官方的重托来干这件事的,不可能提交法庭审判。”

尚晓忠知道勃罗特将隐情和盘托出了,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笑而不答。

詹姆士说:“陈其美在上海很有势力,先生单枪匹马来上海干这件事,很有胆量,本人甚为钦佩。只是,先生的目光不准,看错人了,物色了勃罗特这样一个流氓。”

“嗬嗬……”尚晓忠笑出声来,他觉得这个警官有点反常。

接下去,詹姆士说出了令尚晓忠更觉反常的话语:“先生,此事你若让我去办,明后天倒也许成功了。”

“警官先生是开玩笑吧?”尚晓忠大感意外,不敢相信。

“不,不!先生,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之间倒可以谈谈这项交易。”詹姆士接着说。

原来,詹姆士即将调回英国。他想临走时,从古董贩子手里买几件古玩字画带回伦敦去倒卖。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詹姆士本钱不够。为了筹足这笔钱,他这几天寝食不安,便跑到外滩转悠,再寻谋财之道。

这“道”还没找来,他竞遇到勃罗特、尚晓忠在作生死格斗,便顺手牵羊把他俩带回捕房。没想到这倒是一条送上门的生财之道!讯问勃罗特之后,詹姆士立即向尚晓忠摊牌。

听了詹姆士的一番话,真使尚晓忠喜出望外,当下便让对方开了价钱。

詹姆士也不客气,开口就是5000银元,保证三天之内除掉陈其美。

尚晓忠觉得这价钱不算大,当场应允。他把勃罗特交出的金条留给詹姆士作为定洋,还留下一个地址给詹姆士,让他事成之后去那里取其余赏金。

第二天,詹姆士就打听到陈其美最近正在南市一家名叫“怡乐院”的妓院里,跟一个名叫“红丽小姐”的妓女厮混,便决定当晚即去行刺。

这天华灯初上时分,詹姆士打扮成外国水手模样,一摇三摆地来到”怡乐院”。他先站在门口看一盏盏灯笼上写着的妓女名字。他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却故意大着舌头问道:“你们这里,过一夜要出什么价钱?”

看门人忙答道:“嘿嘿,不贵,三五元、六七元、八九元都有,最好的不过20元。洋先生是飘洋过海的人,手面阔绰,才不在乎这么点花粉钱呢!”

詹姆士掏出一块银元扔给看门人作为小费,迈步就往里走。

一个年过50的老鸨把他引进账房间坐下,奉上烟茶,问他要点哪个档次的姑娘。詹姆士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怕点低了档次会惹人怀疑,便掏出10块钱放在桌上:“我要个七八元的吧,余下的算茶水费。”

老鸨立刻奉上一本花名册:“这一档的我们院里有12位,今晚有7个已接下客人,其余的供洋先生挑选。”

詹姆士翻开花名册,随意指着一张照片:“就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