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进行到这里,气氛竟然显得稍稍伤感。
狄荣挠挠头,一脸苦笑的道:“老实的人就容易吃亏。我编排你们还是说的是事实,而你们编排我就用上未来了,话说我们到底是好朋友啊,还是大仇人啊。”
此言一出,气氛就缓和了许多。王孝首先说道:“是我多言了,先自罚一杯。”干脆利落的将杯中酒喝掉,毫不扭捏。众人也纷纷举杯,畅饮起来。自然大家也会追问起杨浩然的身世,杨浩然虽然不想欺骗这帮朋友,奈何身世离奇,只能将之前应付沈氏老板的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虽然过于匪夷所思,众人也具是聪明之人,也就不再探求这些往事,只不过纷纷的安慰他。几度推盏之后,又转向了杨浩然刚刚写就的《出塞曲》,狄荣首先就赞道:“‘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正是我辈军人的真是愿望。沙场厮杀,马革裹尸,才是我辈荣耀所在!”
“杨兄一句‘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可是大大的打了那些经学家的脸了。难道杨兄有边疆杀敌的志向?其实这也是个出路,先不说西蛮的猖獗,就是东胡,这些年来也日渐壮大,又有觊觎我中州热土的野心了。也正是好男儿沙场效命的时节。”
“其实,也是小弟发发牢骚而已,这个世界,终归是要靠着一帮文臣治理。而小弟上不得马,拉不开弓,读了几本,浑浑噩噩的,想考考科举,怎奈遭遇坎坷,想来是走不通的,现在只能寄人篱下,好不苦恼。”杨浩然几天来的烦恼,恨不得一朝得以倾诉。
“世事难料,杨兄弟切莫妄自菲薄。”李良说道“说句兄弟间的话,大周天下,就像是这杯酒。”说着,他将酒壶提起,向自己的酒杯斟酒,酒水徐徐而出,慢慢的注满了酒,却也再也容不得哪怕一滴酒水了。
众人皆是聪明之人,特别是郭和与王孝,两人身负伟略,自然知道李良在打什么机锋,然后略有所思,而狄荣看了半天,却也不申明了。
“这杯酒,已经不能再满了。”李良缓缓的答道,“甚至不用再添加一滴酒,即使一阵微风,也能将酒撒出来。”说着,眼睛里透着一股看透世界的精明。
“当年武王纵横宇内,统一中州,是何等的英气勃发,而如今,这种英气也过了一百五十年了。想必他老人家还没有想过,一百五十年后的今天,他一手创立的国家,面临着多么大的危机吧。”王孝眼神深邃,虽然言语戏谑,却也透着智慧。
“人心,是这个世上最难测的东西。”郭和依然言简意赅。
寥寥数语,便让杨浩然和狄荣豁然开朗。对于杨浩然来说,更多的是震撼,他一直觉得只有自己发现了周朝的危机,却不知道,原来也有人和他一样。自己凭借的是深厚的历史经验,而这些人,却是通过自己的观察,他大叹一声:吾道不孤,收起了那些轻视。
“或许,没有这么紧张吧。毕竟大周天下一百五十年,虽然历经天灾人祸,但好在四海咸服..额.”狄荣说着,突然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
“四海咸服?这话说得可是有点可笑啊。”王孝接过他的话头“外面来说,自从燕王枭首东胡首领之后,东胡人服是服了,可未必是心服。中州和东胡西蛮,世仇矣。怎么可能真正被打服呢。说句犯忌讳的话,当燕王在伏龙山下英气冲天的时候,就决定了两者不共戴天的仇怨了。”
“从国内来说,天下初定之时,武王确立了分封制度,虽然是出于拱卫王室的需要,但是却也为当下的局势埋下了隐患。或许开始的时候,藩王们都谨小慎微,但是慢慢地,也就脱离了管控。”李良缓缓的说道。
“太阿倒持,乾坤倒转。当年燕王娱乐周昭王,虽然是为了讨好,却也看得出,这些藩王们已经不把天子当回事了,随意戏弄,周昭王还自鸣得意。”郭和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想法。
“这些事情,难道就没人看得出来吗?天京的那些大臣们,就没想过这些事情?”狄荣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些朋友,真的不是一般人物。
“发现又能如何,且不说这些年来,殷王和燕王多次的抗击外部战争,就是吴王和蜀王,也是将治下搭理的井井有条,百姓称颂,你用什么名义打击这些藩王呢?更何况天京的那些大臣们,早就被这些藩王们喂饱了肚子,不停在天子面前为他们说些好话,好像如果打击这些藩王,国家就要完了似得,嘿!这天下,竟然成了一场猴戏。”王孝淡淡说道。
“这些藩王们,就真的敢..”狄荣想了想问道。
“据说有经验的厨人,在烹调牛蛙的时候,不是一上来就将活蹦乱跳的牛蛙扔到锅里,而是先用凉水将牛蛙放在盆里,然后慢慢得给盆里加热,最后这牛蛙就莫名其妙的死了。”郭和缓缓的说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杨浩然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郭和这个故事要说明的事情:当牛蛙慢慢适应了环境的时候,他就会服从,一旦有变,他就会蹦跳。大周建国一百五十年,不管是藩王还是中央,都对这种环境适应了,形成了一部分特权的阶层,这些阶层享受这种快乐,自然不愿意被打破,但是这种享受的结果就是灭亡。就像李良刚才的那杯酒,一成不变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情况一旦有变,就有可能鱼死网破。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杨浩然喃喃自语道。
殊不知他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也让众人听到,都被他说的有些脊背微凉。
李良对大局把握很准,他自然知道杨浩然所说确然是一个好办法。因为在这种局势下,强令的削藩是不可能成型的,而温和的政策换来的是钝刀子割肉,越割越疼,还不如一场急风暴雨式的政变来洗牌;王孝虽然在布局上逊色李良,但是他素有谋略,也是先知先觉;唯有郭和一言不发,却看着杨浩然,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而对于狄荣来说,内心自然是翻滚起来,他虽然和这些朋友不一样,身在公门,自然觉得大家这样相安无事很好,但是现在让他站在了一个不一样的角度,他不得不说,如果为了维持这么一个国家,真的就像是钝刀子割肉,而且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央才能这么做。可是,就没有第二个办法了吗?
“其实,这都是我们的猜测,还是做不得准的。”李良见气氛有些沉闷,试着打破局面。“现实或许远不及于此,我们只是胡乱说说。对了,狄兄你荣升燕王府屯骑校尉,可喜可贺,兄弟敬你一杯。”
“谢谢了李兄。”狄荣喝下酒,然后问道:“不知几位有什么打算?”
“郭兄是要回到雍州的,据说雍州刺史对其欣赏有加,这次游历辽燕,回去后,想必会得到重用的了。”李良继续说道:“王孝我是不清楚,不过我嘛,这次出访是老师之命,回去后,自然还要刻苦读书,希望金榜题名吧。”说着苦笑几句,看来对科举,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我回家啊,自然是有酒喝酒,有书看书,什么时候烦了,再出来找份差事,换点酒钱。对了,你狄华臣到时候可别推脱啊。”王孝自然不放过麻烦狄荣的任何时刻。
“杨兄弟,你呢?”狄荣问道。
“我可不像各位这么悠闲了,我要找份差事来做做,寄人篱下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啊。”杨浩然摇摇头道。
“额,要是杨兄弟你不介意,可愿意做我的从事官”狄荣脱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