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从现代文明穿越的人,在杨浩然看来,当年的“翠微亭会议”绝对是个令人神往的记忆。
当大周以征服者的身份站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人们狭隘的国家意识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大国家大民族的意识观念;它用血腥和野蛮的方式,打破了中州土地上小国林立、踞城成邦的政治格局,以大一统的气势掀开了历史新的一页;它深深的将“统一”这一历史信念深入人心,不但从形式上凝聚了中州土地上各个地域人民的联系,也从观念上改变了各自为战、自成一体的松散的民族共识;更为重要的,它开创了一个新的政治体制和新的经济文化模式。这是武王及其追随者所意识不到的。
如果说,统一的大周昭显的是武王的“武功”,那么“翠微亭会议”就是他“文治”的具体体现。一百多年前,就在这翠微亭下,就在这松柏之间,周武王和众多有识之士席地而坐,慷慨激扬的将自己的政治主张阐述出来。这个时候,没有专制,没有压迫,只有思想的碰撞和交融,只有文化的交汇和沟通,就是这些有识之士,他们对新生政权的未来做了一场前无古人的策划。而周武王,这位历史的创造者,通过这次“翠微亭会议”,不但获得了士大夫阶层的接受,还受到了百姓的认同,同时,还推动了思想的百家争鸣。杨浩然甚至认为,如果说这种思想的碰撞能够持续下去,究竟会发生怎么样的事情谁都预料不到,或许有可能诞生朴素的民主思想。
然而现在,杨浩然失望的看着翠微亭周围的学生,虽然一样的慷慨激昂,但是他们所兴奋的,是一些诗词对联,春花秋月,梅兰竹菊。这种所谓的文会,除了增加与会者的名气之外,也只不过是在文坛上留留姓名,仅此而已。难道没有人知道,这个建立了一百五十年的老大国家,已经处在了悬崖边上吗?难道就没有发现,这个王朝瓶颈表面下涌动的暗流吗?靠着诗词对联,这些人即使真的进入了这个国家的领导层,他们能够应付这个国家所面临的问题吗?
想到这里,杨浩然不禁回想起在燕城酒家的那次聚会,五个人喝酒畅谈,没有酸酸的文气,只有身为公民的责任。那是一场真正的豪杰的相聚,而不是像这样,里里外外都透着腐朽的气息。
“杨大哥?”这时,沈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浩然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微笑着看她:“怎么了?”
“没有,看你有点出神,还以为你不舒服了呢。”沈雪调皮的一吐粉色的舌头,变得颇有些可爱。
“刚才想了点事情。”安慰道“站了这么久,累不累?”
“还好些。”沈雪甜甜一笑。
“不知道这文会还要进行到什么时候,能够提前离开吗?”杨浩然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气氛了。
“按规矩,必须选出文魁,才能散会。”沈雪说道“而且这个文魁必须得到太守大人的钦点才算数。”说着,沈雪指了指坐在翠微亭里的太守。
“这文会比的是对联诗作和文章,自古文人相轻,除非佳品,否则不见得能让大家信服。”
“可不是,据说有一次翠微亭文会连着举行了三天三夜才决出文魁。”
“我去!”杨浩然吓了一跳,这些人真是闲的无聊啊,至于吗?有这个时间干什么不好。
“去什么?”沈雪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杨浩然拍拍额头,“我们走吧,我可没心情呆着了。”
“好吧,我也觉得挺无聊的。”两人说着,就要离开。
“杨兄,意欲何往?”王进已经盯着杨浩然两人半天了,就等着他上台,可惜总是找不到机会,看到两人要离开,他赶紧叫住他们。
“王兄,今日身体抱恙,实在没有力气坚持了”
“哎,此等盛会,一年只此一次,错过就要再等明年。杨兄若不在这抒发才气,可就可惜了。”
“王兄,非不愿,实不能耳。”杨浩然终于发现了,这个王进看来是报复心极强,他拉自己参加文会,又不放自己走,肯定是觉得老子上次是走运,真是人善被人欺啊。
“这样吧,趁着大家都在,杨兄就赋诗一首,如果大家满意,杨兄就径自离去,我绝不阻拦。”王进得意洋洋的望着他。而他显然不知道,一团怒火在杨浩然心里正在迸发。
“王进,你欺人太甚。”沈雪也发现这个王进实在是太过嚣张,哪有逼着别人写诗的。
争吵变成了争执,顿时吸引了其他参与者目光。
“王兄,怎么回事。”王进的同学走了过来,才发现原来是上次折了王进面子的杨浩然,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各位,我在这里向大家介绍一位才子”王进指着杨浩然说道。“这位杨兄诗书双绝,更绝的是,此人自创一种文体,名为长短句,读起来朗朗上口,令人耳目一新。大家说,应不应该让杨兄为大家展示一下其才华呢?”他说的义正言辞,满嘴钦佩,可是在杨浩然心里,已经将他骂的体无完肤了。
“‘诗书双绝’,口气真大。”
“就是,还自创文体,真是不知深浅。”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对杨浩然指指点点。自古文人相轻,大家都巴不得有人出丑。
“你们。。”沈雪刚要反驳,却被杨浩然止住。他淡淡的说:“制怒。”说着,他走了出来,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小子杨浩然,读了几本书,会写几笔字,但也不敢说自己‘诗书双绝’。”他顿了下,继续说道:“但是既然大家抬爱,这又是文会,小子就不揣浅陋,随便写几句,希望大家能够满意。”说着拱了拱手,转身走向翠微亭中。
杨浩然是那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人。你敬我一尺,我自然敬你一丈。而且他的隐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但是,当这种隐忍被当做软弱的时候,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索性,一鸣惊人吧。
翠微亭里的太守,刚刚也被骚乱所吸引。正要去问发生了什么。却见里面走出来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月白直缀,方巾布鞋,显然不是一个生员,但是步伐稳定有力,颇有些气度。此人走进翠微亭,先向周围的博士和自己行礼,然后拿起毛笔,略微思索了一下,洋洋洒洒的写道:
大周承平十年二月十二甲子,会与翠微亭。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众人吟诗抒怀,不胜之喜。小子何知?躬逢胜饯。
且夫翠微亭者,武王之所筹建矣。时有鸿儒博士百人,齐聚于此,坐而论道。或追黄老,或赞礼教,或称颂兵马,或直言尺规。松柏森森,历百年而未朽,芳草萋萋,虽几度而复发。
而今翠微亭会,群贤毕至。华章浪涌,无天子问对之词;曲赋累牍,岂明宫垂询之语?所闻君子上报天子,下顺黎民。上朝王阙,闻天子圣训;下履明堂,调天地阴阳。民心天意,岂诗词曲赋可长久?
呜呼!圣地不常,盛筵难再。圣主一去,大树飘零,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
自古穷者欲达其言,劳着须歌其志,故借以咏怀,等亭作赋,其文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杨浩然自顾自的写着,没有了犹豫,没有了怀疑。如果说之前,自己对这个世界只是充满了投机的心里,那么现在,自己是真的在替这个王朝担心。特别是受到沈氏一家的照顾,让他真心喜欢上了这个世界。这是个纯净的世界,没有污染,连人与人之间都很少有猜疑,那种质朴,在人情味淡漠的现在,是多么的珍贵啊。
写完最后一个字,杨浩然放下了毛笔,看都不看,朝着太守和那些博士,拱手一揖,扬长而去。
“大人,这。。”一个博士看着离开的杨浩然对太守说。
“算了,”太守拿起那篇文字,一字一句的说“文魁已经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