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景苏的全身都僵直了，然而只是一瞬而已。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淡淡笑道：“大哥此言，可是折煞苏了。”
景颜转过身，朝内殿走去，再不去看身后的男子。寂寥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你走吧，再不要进这间殿——”
景苏望着渐渐远去的那抹身影，眸底痛楚之色一闪而过。然而，仅是眼眸翕合之间，那温雅的瞳仁中再无杂质，只剩下近乎无情的通明坚定。
昭羽殿。
姬渊吊稍的凤眼冷冷看着殿下跪着的辅佐大臣，眸中夹杂着隐忍的怒意。
“陛下，恕老臣直言，陛下霸业方始，应着重拉拢朝中重臣，稳定朝中势力，内安方才外强，如今陛下后宫空置，实是错失了大好的结姻朝野的机会。退一步言，陛下正当年轻，理应广布恩泽，为越国开枝散叶。人兴、皇室兴，国家方兴。”
姬渊似是不经意地推倒了案几上堆叠的奏章，淡淡道：“姜丞相说完了？”
“陛下，老臣是为江山社稷考虑，请陛下三思。”
姬渊冷眼瞅着殿下跪着的老丞相，脸上却是笑得愈发妖娆，淡粉的眼角几乎要飞扬入鬓：“丞相之言，朕一定会好好考虑。朕有些乏了，丞相先退下吧。”
待姜丞相略显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姬渊猛然从龙椅上站起，艳红的衣衫仿佛一把烈火，将案几上成堆的奏折通通燃烧成灰烬。殿内的侍女被姬渊冷戾的神情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纷纷躲到了金龙缠绕的殿柱后面。
姬渊凌厉的目光扫过大殿中慌乱的一干侍人，冷冷道：“今日之言，若是谁敢传出去半个字，朕就灭了他的三族！”
月瑶宫。
宫内一泓碧池如玉，优昙染染。尘音立在池畔，莲步轻移，袖摆微摇，正在试练着新琢磨出来的一套舞步。清风徐扫，碧波上蓦然掠过一只烟青色的蝶影。蝶翅扑闪，飘落停伫在缓缓起舞的尘音肩头，收拢了几近透明的烟青色双翼。
尘音的视线落到青蝶之上，眸底浮起清浅的笑意。停下舞步，尘音伸出双手让青蝶落到自己的掌中。青蝶闪动着薄薄的翅膀，每扇一下，似乎都能看到那接近透明的蝶翼上泛起的点点光亮，宛如九天坠落的星光。
尘音静静凝视着在手掌中停伫的青蝶，似是呢喃，又似梦语：“蝶儿，何时我才能像你这般自由地在天地间飞舞呢？”
青蝶蓦然抖动翅膀，飞出尘音的掌心。尘音注视着空中自由飞舞的青蝶，脸上流露出一丝向往。天空中从四周聚来越来越多的蝶，绕着尘音扑闪着色彩斑斓的蝶翼。尘音望着身边缭绕的蝶群，嘴角忽地扬起浅浅的弧度。纤足跃起，柳腰摆动，随着蝶儿随性起舞。
姬渊从宫外走来，远远地便见池畔彩蝶盘旋，蝶群中心那抹烟青水色的身影袅娜而轻盈。就这般静静地望着，似乎内心的烦躁与暴戾都淡去了。姬渊半眯着吊稍的凤眼，眸中的神色渐渐柔缓起来，一步一步朝那清丽的身影走去。
尘音专注着舞姿，等到腰际多了一双有力的臂膀的时候才发现身后一抹艳红的存在。
姬渊眸底闪过得逞的笑意，却又似埋怨地说道：“尘音都没有看到我。”
尘音听着姬渊孩子似的语气，不觉莞尔，淡笑道：“尘音知错了，渊可要责罚？”
姬渊凤眸一转，眼波流动，很是认真地说道：“有错当然要罚，尘音说罚什么呢？”
热热的呼吸喷到尘音的脖颈中，惹得尘音身子轻轻一颤。姬渊妖娆轻笑，贴着尘音耳际低声道：“不如就罚——尘音亲我一下，可好？”
尘音连眨两下眼眸，垂落了长睫，银牙咬住下唇不语。
身后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转到身前，很近地贴着自己，轻柔地呼唤着：“尘音，尘音——”
嘴角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柔软的双唇怜惜又眷恋似的缓缓亲吻着。那双桃花眼轻轻闭着，甚至可以看清上面浓密墨长的睫毛，尘音的双颊不自禁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姬渊睁开双眸，笑吟吟地凝神望着身前女子，低声道：“尘音不愿，那换我来亲尘音也是一样的。”
尘音抬眸望着身前男子，那精致妖冶的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仿佛沸腾的糖浆一般，万般甜蜜却灼烧了自己的心。
细雨绵绵，宛若游丝。
内殿，尘音半倚软榻，握一册书卷，轻吟出声：“眉黛浅，为谁颦，莫将心事付朝云……”轻声念着，秀雅的眉黛浅浅蹙起。尘音凝神望着书中泛黄的墨迹，良久，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放下手中书卷，尘音从榻上披了一件锦缎披风，倚窗而立。窗外雨潺潺，殿内意阑珊。仰头望天，透明的琉璃上雨水漫漫，氤氲了尘音的眼，仿佛苍天亦泪。
细雨中，身著铠甲的侍卫伫立如塑，尘音嘴角流露出一丝涩然。月瑶宫，似乎是皇宫中的一块净土，没有阴谋倾轧，没有权斗血腥，唯有碧波一潭，昙花无垠。可是，梦幻终究虚无，再美好的桃源亦要建立在世俗之中。
尘音看着脚下碧潭中一个清丽女子的倒影，烟行媚世的双眸，肌肤胜雪，皎皎若莲。就是这样的自己，成为众臣口中狐媚惑主的妖女么？
妖女？似乎在很遥远的岁月里，也曾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呢。突兀绽开的笑靥，在碧波中荡漾开去。凌波惊鸿，倾世绝尘。
连绵的雨一直不急不缓地下着，尘音抱膝坐在内殿的玉阶之上，目睹着天色渐渐转暗，而脑海中的那抹火红却迟迟没有出现。没有束起的发丝在微风中飞舞，散落了整个后背，一直蔓延到玉阶，如墨玉泉水流淌。
“主子，地上凉。”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宫女柔声提醒着。尘音不喜人扰，姬渊便命宫人都消失在尘音的视线中，除非在必要时刻才会从暗中走出。
尘音凝望着远方，没有应声，自也没有起身。身后宫人悄然离去，不久后拿着厚厚的绒毯回来。“主子，让奴婢为您在地上加个毯子吧。否则陛下见了，定要责怪奴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