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音不绝。紧阖的眼角泄露了心中的情绪，浓密的睫毛止不住地轻颤。放下玉箫，舜华缓缓睁开双眸，鸾鸟已过，金光消散。
已经有多久没有去想她了，万年前的岁月，成了无法面对的伤痛。那些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思念，以为已经被压在了心海最深处。可是，仅仅是兰烬的一句话，那些盖棺的情感便如海底的火山一样喷薄而出，然后，地动山摇，狂澜海啸。
花丝纷飞，舜华抚着手中玉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伸出右臂，在半空虚划了一个圆弧，那被划空间的气流渐渐翻滚起来，然后缓缓沉淀，形成了平滑如镜的一块碧玉。舜华凝神望着镜中，里面竟隐隐地现出一些景象来。
混沌的灰茫，里面血色朦朦。黑暗的尽头，是一座装饰华丽的宫殿，月色朦胧，清辉下无数血色的优昙随风轻摆。鬼魅的死寂笼罩上空，那是无数丧命于此的野魂。眉头微蹙，舜华紧绷了唇角，荼靡花事，当年，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
蓦然，氤氲月色中，一缕青光从不远处的宫殿直射而出，穿透了魔界混沌的上空。温润的双眸骤然紧缩，舜华走近一步，只见那殿内的床榻之上，一男一女相背而卧。而那抹青光，正围绕在女子身上，一点点地进入，一点点地消失，最后完全不见。
难道？！这个念头一经跑出，舜华只觉万年陡转，乾坤背驰。狂喜和震惊如同滔天海浪席卷而来，生生将他完全淹没。
尘音看着青光进入自己的身体，稍一挣扎，便从梦中醒来。侧过身子，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艳红。他在，尘音的嘴角微微上扬。然而，看着他的背影，尘音的脸上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苦涩。
睡梦中，尤迦翻了个身，一下子正对了尘音。平日里妖冶的吊梢凤眼紧闭，飞扬入鬓的双眉微蹙，完全不复邪戾之色。尘音痴痴地看着眼前之人，从眉梢眼角到鼻梁双唇，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拂去他眉间的忧愁。
指尖刚刚触及那微凉的肌肤，眼前之人突然睁开了双眸，伸手狠狠抓住了尘音递出去的左手。强劲的力道让尘音忍不住低吟一声，眸底现出一丝痛楚。
尤迦定定看着眼前女子，眸中血色渐退，恢复了清明。松开抓住的手，只见那白玉般的手腕上，一圈暗色的红痕异常刺目。尘音咬住下唇，想要将手缩回去，却又被一只手抓住。
尘音抬眸看着身前男子，一双凤眼低垂，浓睫遮住了眸中情绪。尤迦握着女子的手，目光锁住上面一圈红痕，心中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这道红痕是抓在了自己手上，那种痛意清晰地传递到心底。
感觉到男子轻抚着自己的手腕，尘音全身一震，然后一种叫做欣喜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
“尤——迦——”尘音轻唤。
握着的手一颤，然后一阵热量从他的手掌中传递过来。再低头，手腕上的那一圈红痕已经消失不见，白皙如初。
松开握着的手，尤迦抬眸注视的女子微笑的面容。那双媚世的眸子仿佛有一种慑人的力量，望到深处，竟似要跌落其中。尤迦收回了目光，双眉微蹙。低下头，目光所及，是一片淡雅的烟青，若洪波，若浮云。在一片艳丽之中开辟出一个清丽的世界。
心神难稳，尤迦侧过脸，双眉愈蹙。衣摆扬起，下一瞬，那抹艳红的身影已经飘然离去，残留的幽香渺若游丝。
尘音怔怔地看着尤迦离去的背影，落寞难言。他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可是因为心中的挣扎？若是如此，为何他独独不选择留下？
尤迦返回花殿，盘坐凝修。千年以来，他从不曾去回忆过去，因为在他的脑海中，无数个堆积的日子，都是相似的杀戮与行乐。无始无终，仿佛从他有生，便是如此。可是最近，他越来越反常。似乎，在他的记忆中，有一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去。可是，这种假设，难以说服，无法成立，是显而易见的矛盾。
尤迦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可是他可以确定的是，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王，殿外有人求见，说是王您的故人。”
将错综的思绪撇到一边，尤迦皱了皱眉：“故人？”
“王，小的问他，他只愿说是您的故人，说是王见了他便明白。”
眉头舒展开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尤迦半眯的凤眸中闪过寒光，唇角勾起一抹妖惑的弧度：“我知道了。”
毫不着急地缓缓起身，再慢步踱着，直到东方泛白，红日升起，尤迦才走到殿外。抚着袖口绣着的一朵优昙，轻笑道：“天帝好雅兴，竟来此做客。”
负手而立的男子转过身来，面如雅玉：“尤迦。”
尤迦看着身前的锦衣男子，笑意一点点地冷去，最后化为满目阴戾：“天帝莫不是忘了什么？”
舜华脸色凝重：“我并非以天帝的身份前来。”
尤迦嘲讽道：“天帝这话说得有趣，若是我闲来无事也去天界逛逛，然后再说我不是以魔王的身份前来，你说，可有人会信？”
“尤迦，我来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舜华的眸中恳切显然。
尤迦不顾，冷笑道：“我从不知，天帝在魔界竟然有很重要的人。此事若是传到天界，不知会是什么效果？”
似是挣扎，又似决绝，舜华看着尤迦讥嘲的脸，缓缓道：“若是你同意，我愿意用你的记忆交换。”
“你说什么？！”
尤迦看着眼前男子，目光森然。
“三千年前，蝶落瑶池，魂飞魄散。”舜华凝视着尤迦的脸，缓缓吐字。
内心仿佛刀碾，尤迦紧握双拳，青筋暴露，几乎是狠狠地瞪着舜华，咬牙道：“你——说——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
尤迦双目已红，血色蔓延：“三千年前，你做了什么？”
“对你而言，重要的是三千年前，你做了什么吧。”舜华脸上波平如水，却在温润的眸底透出一丝寒意，“三千年前，你辜负了青城当年。我只不过替她做了她没有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