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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春最初始的闪亮炽焰(6)

辰君想,这一点于青春,于梦想,亦是相同的。好像他孤单的人生,在青春短暂的一段路里,突然闯出一个腼腆的外来者,稚嫩的孩子因为胆小和自卑,总是垂着头紧跟身后,用一双充满不安全感的眼睛四处打量。看似平缓的开端与进展,谁料发展下去,让人回首再望时,整段记忆都是她的影子。

一切的戛然而止是在辰君初入高三的那一天,早早就在卧室门口等辰杉出来的他,不知怎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速。待辰杉将门扭开,丢过来一个很乖巧的笑容,他心内蓦地一动,跑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辰杉的身体猛然撞上背后尚未关好的房门,踉踉跄跄里,她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却。辰君已经用双手紧紧锁着她,到最后,几乎将她提起来,她感到自己悬在空中,就和她此刻翩飞的意志一样。门砰地砸上墙面,辰杉的背磕在凸起的门扭上,她自齿间发出吃痛的呻吟。

辰君仍旧没放开她,有些激动地说:“就一年,这一年我一定努力起来,等完成了高考,我就去国外念书!”辰杉心头突突一跳,神经绷得紧紧,辰君此刻又说:“你也和我去吧,就我们两个人。”

辰杉松出口气,却还是疑惑地问:“我也可以去吗?”

“当然了,你不是还没有出过国吗,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放假的时候我们就开车去旅游,我要带你进西班牙的伯纳乌球场看皇家马德里的比赛,或是到法国的波尔多,我们一起疯狂地踩熟透的葡萄。”他这才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很认真地说:“反正你学习一般,很难考上一个好高中,不如就去国外念,我有许多同学都是这么干的。”

迄今为止一切都很不错,只是话的后半部分可一点也不可爱了。辰杉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扁扁嘴说:“那你好好努力呗,干吗要过来抱我。”

辰君支支吾吾半晌,到最后甚至微微憋红了脸,“给予我力量呀,古代人不都这样,和输真气似的。”

辰杉说:“那我的真气都给了你了,我岂不是更弱了,一旦人弱下去,学习就更加上不来。”她垂头,不甘心极了。

辰君反倒笑起来。

在别墅前的花园里,两个人挥手告别,分别上了两辆不同的车。当引擎发动,风猎猎自耳边响起,辰君扭过身子想再看一看后头的辰杉——直到现在,一切都还按照旧有的样子慢慢地走。

只是从未想过,这样简单的一别居然就是一年。自那天起,因为父亲荒唐的决定,辰杉开始了她的寄宿生涯,而最大的原因居然只是为了能腾出一个安静的环境让辰君读书。

开始的那几个月是最难熬的时刻,他不止一次地向自己的父亲抗议,可电话无一例外是秘书接听,无法转接的理由也有那么几条,辰董在开会,辰董出差了,辰董不舒服……很多时候,他都在绝望。

好多次熬夜做作业的时候,他在笔下沙沙的声音里说:“别等我了,你先去睡吧。”可始终没人回应。他这才抬起头,发现桌子旁边空无一人,那个傻孩子早就被送走了。

他渐渐懂得了一个人的消失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有关于她,杳无音信。即使是大雪纷飞的除夕夜,他在暖意浓浓的窗户里,仍旧看不到那个夜晚归家的单薄身影。

那个时候,想要带她离开的心思便更加旺盛。

然而当他真正沉下心来读书,为了考上写在教室后墙黑板上的那个志愿时,他又渐渐抛开了有关于她的一切杂念,只去想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未来。首先要做一个意志力坚强而能力巨大的人,其次才能谈到去保护一个内心真正想去在意的人啊。

而辰杉是他想去在意的人吗?

同桌在下课的间隙和他开玩笑,“我妹妹说她又失恋了,才多大点的孩子呀,今年不过刚刚升初三。我说你怎么能早恋呢,她却说,哥哥你可真是晚熟啊。”他问辰君,“你呢,是早熟还是晚熟啊?”

辰君没有说话。同桌冲他挤眉弄眼,“哎哟,看起来是早恋了呀,哪家的姑娘这么幸运,能够得到辰大公子的垂青?”

辰君仍旧不说话。他只是在想,在思考,很多东西打起结来,他在乱成一团的脑子里试图捡起理智。上课铃响的时候,他抓住同桌问:“你说什么人是我们不能去喜欢的?”

“什么人不能去喜欢?”同桌注意着讲台上的老师,压低声音,边思考边使劲挠了挠头,“这年头男人都能喜欢男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去喜欢的?不过,我是不会喜欢我妹妹的,一来是她太烦,二来是法律禁止的,三来是整个社会都要唾弃的。怎么,问这个干吗?”

辰君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辰杉曾经说过,我不会难过,因为我总是那个被遗弃的人,很多次了。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辰君早漂洋过海,在远离亚洲大陆的新天地里,尽情享受着被肆意标榜过的民主和自由。身上坐着的是系里最漂亮的美国妞妮娜,她来自阳光充沛的黄金州加利福尼亚,有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闪耀的金发,喊他姓的时候总爱发点鼻音,便怪声怪气地念成“程”。

为了追到她,辰君颇费周折,几乎用尽了一切可以想到的浪漫点子。当他手捧着玫瑰,背后是燃起的盛大烟花雨时,在众人的起哄声哨声里,他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沉寂下来。不知从哪里听过,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他想在这样的环境里麻痹自己,不想却是让自己更加清醒起来。

而某些时候的清醒则更加致命。和妮娜的交往始终停在牵手拥抱的程度,有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本可以去亲吻她丰满的嘴唇,可他的神志让情感无法点燃炽热的冲动,每每都只是在她额角轻轻一点。直到这一天,连妮娜都忍受不了,和他很严肃地说:“程,我知道你希望一切慢慢来的心理,这或许是你对这段感情的认真,可我相信你和我一样有着正常的生理需要。可能在你的亚洲国家,你需要用禁欲来彰显你正直的一点,但这里是美国,而我们是一群青春洋溢的年轻人。”

辰君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紧,妮娜已经扭过身来亲吻他的唇。她吻技很好,而他生涩无比,在大脑停滞的那几秒钟里,她用灵巧的舌头将他的齿关撬开。青春的肉体翻滚在棕色的皮质沙发里,她那样柔软地贴紧着他,疯狂而热烈地解开他衬衣的纽扣。

辰君侧过头的一瞬,无意看到搁在桌角的一本册子,是他从图书管里借回的王尔德诗集。走神,在这样噼啪作响的热烈气氛里,无可遏制地发生。他仿佛回到收拾行李准备出国的那一晚,在夜风刮起来的时候,他在未关的窗户里看到一抹青春的身影。

她穿一件合身的连衣裙,蝴蝶般轻盈地飞动,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是那样激动而期盼的神情。他很怕告诉她即将要走,只是看到乱糟糟的屋子时,她已经很敏锐地嗅出了一切。

辰君说:“对不起,我不能将你带走了。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约定好,然后想做就能做得了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就事论事,有没有意有他指,只是清楚地感到自己瑟瑟发抖的心,像在寒风里摇摇欲坠的枯叶。

“在你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辰杉就是那时候说出的那句话,没有沮丧,也没有气恼,甚至面容带笑的像是在唠家常,只是她的眼睛里失去了光芒。而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又带着莫大的勇气,去轻轻抱了抱这个久而未见的人。辰君当时问:“你为什么抱我?”她很乖地说:“把我的真气全输给你。”

辰君推开了妮娜。

一段感情的结束,往往只是几分钟的事。

妮娜摔门而去之后,他打开窗户,在风灌入房间的时候,为自己点了一支烟。

记忆里,说好不难过的辰杉就是在那一晚发起的高烧。早上,他拎着行李前去看她,而她始终闭着眼睛陷于昏迷中。他捏着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脸上,想用自己的冰冷一点点为她降温。

直到有人在下头催促,时间用手一遍遍拂过他停滞下来的双腿,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视线却黏结着,从她的嘴唇上轻易挪不开来。许是严酷的高温让他的脑子发晕,又或是这样狭窄的空间让人无法思考,他猛地俯下身子——

现实里的辰君摇了摇头,从桌角抽过那本不厚的册子,随手翻开的一页里写着这样的一段话:“然而我的眼睛的的确确已向你表明,何以我沉默,何以我的鲁特琴断弦,或许我们分开是比较好的,去吧,你去寻找那歌唱着更为甜美旋律的唇,我则以那些未亲吻的吻和未唱的歌,来滋养这贫瘠的回忆。”他忽然双腿发软,手扶着窗棂,心底生出一股泫然欲泣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