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又是夜。
在这里,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有那种聚会,有廉价的酒喝,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活乐趣了。
就好比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甚至那具无头尸体留在客栈门口的那滩血还没有完全被清扫干净,可是到了晚上,大家照样一个接一个地涌了进来,个个喝得烂醉如泥,似乎完全忘了白天那个无头尸体带给他们的恐惧。
也可能,他们只是把一切事情都记在了心底,但是要靠表面的狂欢来排解内心的压抑吧?
吕老板从来不加入狂欢的人群,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看那些过期的报纸,要不就是拿出帐单来算帐,偶尔会抬起那双蛇一样的小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
有的时候,洪力认为,把那两条胳膊去掉,吕老板就是一条蛇,说不定随时会从柜台后面游出来把看不顺眼的人一口咬死。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闻到一股羊腥味飘进鼻孔,刚一扭头,就看见干瘪的羊婆婆佝偻着虾米一样的后背从他身边窜过去,一眨眼间就熟练地骑在了那个肥胖商人的大腿上。这里的人都知道,羊婆婆和胖商人是老相好了,但是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就没人说得清楚了。
胖商人伸出一只蒲扇大的手掌,用力捏着羊婆婆皮包骨头的下巴,挤着一对山鸡一样的小眼睛,笑眯眯地调笑到:“老太婆,今天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我明天一走,就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再来了,你不会想我吗?”
老太婆拿起商人手里的酒碗喝了一口酒,嘿嘿笑着说到:“想,当然想。但是我刚刚是去喂羊了,所以才来晚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两天那些羊老是吃不饱。”
“老太婆,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商人将嘴凑到羊婆婆的耳边,半开半笑半当真地说,“你养的那些羊有问题。”
羊婆婆微微怔了怔,旋即又笑了,笑得像一只裂开口的干馒头:“是么?它们能有什么问题?”
“它们不是羊。”商人醉眼醺醺地看着她。
“不是羊是什么?”干馒头裂得更开了。
“老太婆,你还想蒙我?”商人打了个酒嗝,接着说到,“那些羊的腿、简直跟你的腿一样长!我走南闯北的,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奇闻呢。”
“那是因为它们天生就是畸形嘛!”干馒头依旧裂着,“从一开始这里所有的人就都知道我养的羊是这个样子的,没什么可奇怪的。”
“死老太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长街根本就不是为了找什么丢失的羊。”商人今天似乎来了兴致,非要跟老太婆扯出个子丑寅卯来,不依不挠地说,“你要是为了找一头羊,会赖在这里一年不走?我猜,你肯定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死胖子,我能有什么目的?”羊婆婆冲他眨眨眼,“我赖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嘛。”
洪力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把脸扭到一边去,心说两个老没羞,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肉麻,真不害臊。
其实洪力只要把脚步再挪开一点点,就可以仰头看见门外的天空中又发生了变化——那幕蜃景又再度出现,那少女背上的黑线像一条蛇一样盘旋扭动,她在一番挣扎之后扑倒在地,眼中血泪涟涟,一双手拼命伸向前方,似乎在告诉别人她并不想死。然后,像上次一样,她张开嘴说了一句话,但是这一次,却奇怪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看得再仔细点,可以发现,那圈裹着她的白雾,实际上是一圈光晕,就好像是被镜子反射上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