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京良医院妇产科诊室。
尤主任的十指在唐千贝浑圆的肚皮上精准又好似随性地按了按:“入盆了,头位。回去别懒着了,爬爬楼梯,说生就生了。”
“尤主任,B超照出来这小玩意儿才六斤,不难生吧?”唐千贝练家子般地翻下床,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六斤……也就这么大一坨吧?”
尤主任翻着下一本病历了:“昨儿个一天我们这儿顺了十一个,人均七斤半,你说六斤的好不好生?下一个。”
唐千贝好比吃下一颗定心丸。她是铁了心的:要顺,一定要顺,不到人命关天,绝不动刀。唐千贝说了,花个万儿八千的开膛破肚,有病啊?钱倒是其次,关键是瘆人。
就好比吃煎饼果子,有人不放葱花,有人不放香菜,各有各的死穴,唐千贝抗拒着“解剖”,一心要保全肚皮,于是无视了骨盆。
在唐千贝张嘴闭嘴管剖腹产叫“解剖”后,尤主任发话了:“都快当妈了,着点儿调吧行不行?记我一句话,生孩子好生,难的是养。”
难的是养?唐千贝故弄玄虚地摇了摇食指。
由唐千贝和佟铮,这两棵80后独苗,孕育的二代至尊独苗,可是双方父母大人左一个拜托,右一个烦请,请他们生,他们才一时拗不过,咬咬牙,勉为其难答应生的。所以,即便说生养孩子是一场长跑,那也必然是一场接力长跑。首先,佟铮在那月黑风高夜的一次发射,是第一棒。接着是唐千贝,在那月黑风高夜之后,自冬天呕吐,至春夏发福,终于跌跌撞撞冲到秋天,只要站好生产这最后一班岗,但凡一出了产房,那她便是交出了第二棒。
而第三棒,总会有人接的。或者,与其说有人接,不如说有人“抢”。
佟铮,和广大80后“大同大异”。大同的是,他是这大千世界中,诸多大机器上的诸多小零件之一。而大异的是,他之所以能屈能伸地做了小零件,是因为他爱唐千贝。这么说,不是说他不爱唐千贝肚子里的那块肉,不过就事论事,他二十有六,还小,而那块肉一直无影无形的,所以说“爱”它,太虚。归根结底,他对唐家让步,是因为他爱唐千贝。
深爱。
佟铮是学美术的,毕业后一入装潢设计,如鱼得水。
但唐家说,为了下一代的先天健康,他这行是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对唐家二位家长而言,装潢设计等于装修,装修等于下工地,下工地等于甲醛过量,这么一来,民工佟铮的精子是会有毒的。
所以,佟铮让步,去了机关单位。
如今,爱不难,难的是为了爱让步,这便是佟铮的大异,且难能可贵之处。
下午五点整,佟铮关了电脑,拿屏幕当镜子,抓了抓头发,独树一帜地要下班,被同事大刘围追堵截截了住。佟铮二话不说,递上一文件夹。大刘翻了翻,要挑刺儿似乎又挑不出来,只得合上:“小佟,今儿又有事儿啊?一到下班点儿你屁股就长刺儿。”
“不是有事儿,是没事儿,没事儿可不就下班了?”
佟铮个子高,一米八十好几,腰杆又直,害得大刘几乎是踮了踮脚,方可窃窃私语:“没事儿也可以加加班啊,头儿的眼睛,过了五点尤其雪亮。”
大刘是好心,可惜佟铮把人好心当驴肝肺:“呵,这是所谓企业文化吗?可惜,伪的。加班?为什么要加班?不外乎两条,一,上头统筹不利,二,下头能力有限,请问这两条哪个光彩了?至于没事儿找事儿的加班,就更是司马昭之心了。放眼人苹果通用JP摩根,又有哪家是仗着员工加班跻身500强的?相反,每天一到下班点儿,人还放音乐敬告员工,go home吧,人那是真正的企业文化。”
大刘吃了瘪,拂袖而去:“走后门儿‘乱入’的就是有底气啊。”
寿星最大。
佟铮挑了家老字号的火锅店,给唐千贝要了杯橙汁,鲜榨的。一般来说,老字号的店,鲜榨的也就豆浆,但佟铮对吃一丝不苟,且是这儿的常客,常着常着,这点儿小后门,人也就给他开了。
这火锅店用的是炭火铜锅。佟铮说了,吃,就得吃原汁原味的,有讲儿的。电磁炉?那高科技也就煮个方便面,承载不了风吹草低见牛羊。而且,佟铮一向对五花八门的不感冒,就牛羊肉,白菜豆腐,再来俩烧饼,经典之所以是经典,是因为它好。
佟铮掏出一包苏烟,碍于孕妇唐千贝,不能抽,只能拿着把玩:“二十七了。”
唐千贝嗞嗞地吸溜着纯天然橙汁:“老了?come on,真老了的,都绝口不提‘老’字,只有小毛孩子才会一口一个岁月催人老。佟铮,你绝代风华。”
马琳达的尖头靴子一跺进火锅店,一眼就找着了唐千贝和佟铮。
说真的,她唐千贝真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不过是条儿正,皮肤白点儿,俩大眼珠子有那么点儿灵气,但她鼻子不挺,下巴不尖,嘴唇说嘟不嘟的,没一点儿媚态。再说那佟铮,不过是个儿高腿长,有对英俊的眉毛,右边嘴角比左边略高那么一毫米,有点儿勾人心痒痒的戏谑相……马琳达撇了撇嘴:这俩大凡人,怎么就这么抢眼?
唐千贝伸手:“马大姐!迟到了啊!”
马琳达一屁股落坐唐千贝对面,整个人散掉:“迟到?我能到就万幸了好不好?高峰时段,能从地铁一号线上活着下来的,那绝对是一水儿的文武双全。2013年的今天,我还有幸目睹了一哥们儿重施老掉牙的故技,车一来,他大喊大叫,唉?谁钱包掉地上了啊?结果,乌嚷嚷的新人类没一个上当的。你们评评理,那哥们儿是打火星来的吧?到今天他才大彻大悟,钱包怎么可能阻挡地球人挤地铁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