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匪性不改自堵求丁路
“那可不行!”吴霸山当即回绝道,“他们都是俺的弟兄。俺得讲义气!这个俺不要听。”李时深语气坚定反对道,“您愿意养着他们,我们不反对。但您哪些个武装必须取消。您也知道,镇上有护镇队,无须再搞那个。”
吴霸山依旧不服地说:“没有他们,俺咋催债收租哇?”李时深毫不让步地说,“这个我们不管!但你的那些武装必须取消。”乡绅族老们也纷纷表示,“必须取消!必须取消!”
“不行!在仓满城时他们就跟着俺啦,俺不能甩了他们。”吴霸山大声说道,李时深便冷冷的说,“那你就带着一同离开灸里镇吧。”
“成啊!”吴霸山猛然站起说,“俺走,离开!俺早就不稀罕呆这里。”不曾想他话音一落,人们便欢笑起来。
台上的乡绅、族老们一个个额手相庆、彼此道贺,台下也有人高喊:“好喽,总算安稳喽。”接着喊出更难听的来,吴霸山瞪大了眼。忽然他大声喊道,“不过,俺要住够这一年!”他这说是因为突然想起了来灸里镇的目的,而且他觉得再住上一年夫人准能怀上娃儿。然而,李时深却不同意的说道,“不成,只给你半年。半年一到,你要么走人,要么就接受了那些个条件。”吴霸山想了想,夫妇俩在灸里镇住了也有些日子了,要是还怀不上娃儿就该去找找那瘸郎中了。于是一咬牙说,“行啊,就半年!他娘的,要不是为了……”
他话只说了半句,便起身说道:“那,俺可以走了吗?”李时深示意他说,“您把押画了!画了,便可走人。”又问一旁的书记员,“金先生,都书写好了么?”书记应道,“好啦!”
“那就请吴会长画个押吧?”李时深看着吴霸山说,吴霸山不快的瞥了李辞归一眼,心想,“看你慈眉善眼的!咋就那么柔硬呢?等着吧,老子一定要与你见个高下。”
吴霸山押了指模,气恼的从右护使窦威手上取过盒子枪,又回身狠瞪了眼李时深,便大步地走出了公议堂。可以说,还在这次公议之前,他与李时深便有过一次较劲,而且在他看来,那一次可是他平生感到最没面子的遭遇。为此,他竟赌气下令家人不得接近医养堂。
这事说来,还得从他夫妇俩落户灸里镇不久说起。夫妇俩来到灸里镇后,吴霸山并未仔细的去揣摩瘸郎中那灸里生丁的含意,而单纯的认为,只要落户了灸里镇,夫妇俩便会八字适格,接上地气,夫人也就会像仓满旺财那样自然而然的“生丁”了。其实,瘸郎中说的灸里生丁主要是针对夫人过于惮思而言的。因当时不便言明,瘸郎中才有此暗示,而且他还断定,夫人如果在仓满城一直不能怀孕,自会去灸里镇,就会去医养堂问诊,就会得到治疗得到专治不孕不育的子嗣丹。
可是吴霸山却只晓得往命格上去想,还一再劝夫人莫要殚思。他更是终日忙着把仓满城搞的那一套搬到灸里镇来。一直过了好些日子,夫人听人说医养堂善治不孕不育,便择日前往。可那日夫人正要出门,吴霸山问明原故后竟硬给拦下了。
他骄横的对夫人说:“你在家呆着!让管家叫他来。”这时候的他仍旧抱着蜈蚣山时的想法,认为郎中都得吆喝着来,同时还觉得灸里镇没那个敢不给他面子。夫人却是好声要求道,“老爷,这种事还是俺自个去为好?”吴霸山不高兴道,“你老实呆着!你要去了,俺再说话可就不灵光了。
他唤来管家,并指名道姓地吩咐说:“你去,把医养堂的那个李时深叫来。就说是俺要他过来给夫人号号脉。”夫人受不了他这么个狂劲,嗔责道,“你呀,就是脱不去山匪的脾性!就知道抖威风!”又冲管家告诫说,“你可千万别惹恼人家。到了那儿,你要好声说明来意。再就是,俺的这种事可不好张扬。”
管家一一应下,吴霸山被夫人戗得极不舒服,便没好气冲着已出了门的管家喊,“你甭跟他客气!他佬儿爱来不来。”
管家吴佑备下礼品,坐了马车往医养堂去了,二名家丁紧紧跟着。他们到了医养堂的牌门,管家下了车,家丁气喘着撵了上来。吴佑看了眼屋宇上的牌匾,走上台阶,旁若无人地穿过大门,径自来到了李时深的坐堂处。
见堂外候着许多人,吴佑便冲屋子里探视了一下。吴佑认得李时深,见他正专心的给患者看病,伙计们也都忙着手上的活儿。吴佑晓得这种情况下,没人会招呼他们的。
他冲两家丁招了下手,并故意大声“哼、哈”的向里走去,指望着以此引起李时深的注意。可他都走到了李时深的身边,也没能引起李时深的注意。吴佑心恼,加上老爷说过甭跟他客气,便大声喊道:“喂,李老郎中,俺家老爷叫你去!”李时深并不认得吴府管家,只是觉得来人不识礼数,不免气恼。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吴佑,却是客气地问道:“你家老爷!是谁呀?非要我去一趟。”说着又问患者话了。吴佑颇为不快,心想自己经常陪老爷外出办事,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都认得他吴佑,可这佬儿竟不认得自己。他翘拇指自豪的说道:“俺家老爷就是名杨八方的‘银山钱庄’的大庄主——吴霸山哪!”又指着自己说,“俺嘛,便是吴府的大管家——吴佑!”
“哦,是吴管家啊。”见是吴霸山差管家来请,李时深便想,“近来乡绅、族老对吴霸山颇多不满,那我就借此机会与他谈谈。”李时深便抬起头来问道,“他咋啦?重么!”管家见问正想说是夫人看病,却猛忆记起夫人不让张扬,便忙改口说道,“是…是…,嗨!没人生病,就是俺家老爷点着要你去。”
吴佑这么说来还真就曲解了夫人的意思。夫人要他别张扬不过是要他私下与李老郎中说明,偏吴佑说没人生病,口气又大;李时深听着来气,又正忙着,便不客气地回绝道:“既然没人生病,哪就请回吧!我这会忙得很。改日,改日我再去拜访你家老爷。”李时深这么说已很给面子了,可吴管家偏不领情。
他让家丁搁下礼品,再次抬出吴霸山说:“喂,李老郎中!当然是有紧要的事,俺家老爷才请你去啦。俺的车已在外面候着,你赶紧跟俺走吧!”李时深顿时来火,即大声应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会走不开!”又指着那些礼品说,“所那东西都给拿走,拿走!”言毕便不再不搭理他们了。
吴佑想起老爷撂下的那句他佬儿爱来不来的话,即示意家丁拿回礼品,自个则骂骂咧咧的走出了诊堂室。
……
吴霸山陪着夫人在家候着,还一再向夫人保证管家会很快把李时深领过来的。可最终只等来吴佑自己。吴佑满脸怒气的走进屋来说:“老爷!人家没空,俺请动不来。”吴霸山忙瞪大眼说,“你有说是俺请他吗?”吴佑没好气的应道,“说啦!俺还特地跟他挑明是银山钱庄吴大庄主呢。”又撇了瞥嘴说,“可人家说,我忙着,走不开。”
夫人见说倒不很在意,而是淡淡地说道:“既是忙,那就改日再去请吧。”偏吴佑认定是李时深不给面子,心生怨恨便故意说道,“忙啥嘛!他就是瞧不起俺老爷。”他语带讥讽地说,“老爷,您的大名不好使!俺连着抬出二回,可人家头抬也不抬地说,‘我这忙得很,走不开。’喏,他就这么个模样。”吴佑模仿,并夸大其词的说道。吴霸山顿时火冒三丈,脸涨得通红。
说来,他这个人貌似豪爽,可骨子里非常自卑。因而他不是好显摆自己,还很在意他人看法,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瞧不起自己。其实,见管家没把人请来时他已觉得好没面子,管家再这么一说,他可是尊心大损。
“跨他娘的!”吴霸山破口大骂,怒冲冲的从墙上取下枪来吼道,“他竟敢小看老子,俺这就提他来。”这一来可吴佑吓坏了。因为他说的那些个话,大多数都瞎编的。真要闹到医养堂,倒霉的可是他自己呀。
他慌忙劝道:“哎呀呀!老爷,可别这样呀。”吴霸山推开他,气红了眼说,“去,把家丁都俺给叫上。今不把他提了来,老子就不姓吴!”说着便要出门。夫人突然大声说道,“你去提谁呀?你当这是蜈蚣山哪!”夫人的话顿是镇住了吴霸山。他愣怔一下,即小声骂道,“他娘的!他…他也太小瞧俺啦。”夫人斥责道,“你算个啥呀?小看你!凭啥就要高看你一眼哪?怨不得街市的人都说你是个匪性不改的东西。你想过没有?那李望公是你能提来的嘛!”
管家也忙一旁劝道:“是啊!老爷,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夫人趁势拿过夫君的枪挂回墙上,宽慰他说,“人家又没说不来。再说啦,俺自个能走,改日俺就自个去不就行了。”
吴霸山却用力扯开衣领,大声吼道:“不去了!也不请啦。那佬儿不给俺面子,那俺也不必像个乞丐讨上门去。”又大声宣布说“管家,通知下去。从今往后,谁都不许上医养堂。他娘的!谁要敢违反了老子家法伺候。哼!老子就不信啦,没了个张屠夫还都得吃那带毛的肉啦?”因晓得夫人和老娘都不会同意他的这个禁令,他看了眼夫人,怒冲冲催促吴佑说,“管家!马上去告诉大家。再就是这事先别让俺娘知道。”
夫人觉得这样做的太绝,忙叫住管家,并与夫君商量说,“老爷,再怎么着,让俺去一趟再说吧?”吴霸山瞪起眼吼道,“不成!有一趟就有许多趟。”说着挥手示意管家快走。夫人仍要喊住管家,可吴佑毫不理会的去了。
管家吴佑,原是吴霸山远房的一个堂侄,时年三十来岁。此人说话办事,一向讨老奶奶(吴霸山的老娘)喜欢。他知道老奶奶一直都对夫人久无身孕极为不满,也是因如此他才够胆不太尊重夫人的。尤其是近来,他因看上了夫人的丫鬟果儿,便有事没事的接近她、猥亵她。为这,果儿跟夫人哭诉过多次,夫人责骂过他多次,吴霸山也说过他,可他仗着有老奶奶的袒护总是阳奉阴违、不当回事。
有一次,吴佑硬把果儿揽入怀里,逼果儿从了他。幸亏夫人及时出现,不然果儿可就被欺占了身子了。夫人径直把这事告到老爷那儿,吴霸山知道这得老娘管教才行,便专门跑去老娘说了。可老娘却骂他是多管闲事,还稍带着骂了一通诸如夫人是只不会生蛋的鸡之类难听的话。如此一来,吴佑就越加的有恃无恐了。……
吴佑把吴霸山的禁令通知下了去。这以后吴府上下还就再没哪个敢去医养堂看病了,连夫人自己也不曾去过。公议之后,窝了一肚子怒的吴霸山更是重申了他的禁令,并发誓永不和医养堂来往。可日子久了,发为子嗣的事夫人是越来越焦虑不安,吴老太也越来越瞅她不顺眼。
当有人偷偷告诉她,医养堂有一种专治孕不育的子嗣丹后,夫人坐不了。她全不管老爷的禁令,让果儿陪着偷偷的去了一趟医养堂,以后,又独自去了几次。最终经过李时深的诊疗,施以针灸,服用丹药,夫人还真就有喜了。
当得知有喜后,夫人恨不得马上将这重大的喜讯告诉家人。可因想到老爷与医养堂的怨恨,她便觉得还是等到肚子鼓起后再与夫君说起更好,到时还可以劝说老爷主动与医养堂修好。基于如此想法,她便把有身孕的事掩了下来,还叮嘱丫鬟先不要与家人说起,更不许说出她上医养堂问诊的事。可当夫人准备与夫君说起已有身孕一之事时,却因吴霸山做下了件天谴人怒的恶事儿,以至于令夫人万分难过与自责,更是羞于向夫君说出自己往医养堂问诊求药的经历。她甚至已私下决定,孩子降生后她便永久地离开灸里镇。
那么是啥样的事儿令夫人如此羞愧难当,自责不已呢?说起来,它与灸药图有关。
这一带的乡众大都知道,湍湍河上不仅隐藏着传奇的灸药图,更有一颗神奇的“夜明珠”。说来,它就嵌在隐有灸药图的那个石龛的穹顶上。炙药图和夜明珠不只是湍湍河上的一抹神迹,那夜明珠更是被百姓视为天爷赐予的一道求福避邪神符。医养堂一直视它们为天师的化身和膜拜的图腾。他们每年都会在“天诞日”[天诞日——即歧伯天师的诞辰日。——作者注]前往河岸隆重祭拜;其时,周边的乡众也多赶来朝拜。
更有一民谣是传唱夜明珠的,歌日:“久药图上夜明珠;时隐时现应天出。有幸能见它一眼;福禄寿喜择一足。向拜许愿莫贪图;一生三世多子福!”可见,这夜明珠乃是一颗可遇而不可求的神物,而且一旦有缘见之,实乃福兆,可礼拜祺福;但绝不能有攫取之心。可是有幸遇见它的吴霸山,偏欲将它霸占了去,想要永远将它攫为己有,才敢做下了天谴人怒、人神共愤的事来。
说来,那是一个雨后初晴、圆月西沉的夜晚。当时吴霸山正带着二名家丁行船在湍湍河的“回游潭”上。突然,一家丁惊喜地指着上方喊:“老爷!您快看,夜明珠[所谓的“夜明珠”其实是因凹崖积水,将月光反射到崖壁上的反光物而出现的一种现象。]。”吴霸山抬起头看去,果然见着崖壁上嵌着一颗闪着荧光、圆盘大小的蓝珠。吴霸山盯着它想,“啊,得到它!俺岂不就能多子多福啦。”他忙催家丁将船划到岸边。也不等小船靠稳,吴霸山就抢着跳到一块石上,摇晃着抓住垂下的藤蔓,即如猿一般的攀缘上去,俩家丁紧随其后。
吴霸山不停拨去枝叶藤蔓,寻着捷径上爬。突然,一条黑影[其实“黑影”就是一只孤独的哑猴。——作者注]从他头上闪过,把吴霸山吓得忙向后缩去,黑影却扑到他的背上猛咬一口便跳开去。吴霸山“哇呀”一声摔下了去,俩家丁一同惊呼老爷!老爷!
吴霸山迅速下坠,预感必死的他,紧闭双眼等待着摔死的一刻。其身子刮擦着崖壁,压折了连串的枝杈藤蔓,忽然一棵歪脖子的老树把他给挂住了。侥幸不死的吴霸山却因此伤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