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落幕诗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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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明

英魂已逝,追忆者寥寥。浩子也只能凭借自己对美好的向往填充了故事中的细节,让悲恸的心潮不至于崩溃决堤。也许姥姥的父亲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国军军官,他没有战死,而是去了台湾。也许姥姥的母亲唱的那首歌,是她写给丈夫的一首诗,宣誓着一份忠贞的爱情。也许姥姥的舅舅们都逃过一劫,没有再受更多的苦。但无论有多少个也许,姥姥的母亲还是在思念中离去的,姥姥的父亲仍是杳无音讯,也不可能再会有音讯。

小婷婷教会了浩子那首歌。浩子把歌词和旋律都记刻在了心底,他希望借助这首歌找到那些人,那些听过这首歌的人,问一问他们姥姥父亲的下落。

姥姥依旧在桑树下怀念着往事,但依旧想不起来那个舞台的名字。姥姥的母亲在那个无名的舞台上唱过的这首歌,其实在很久之前,浩子也听姥姥唱过。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新生报到的日子逐渐逼近,浩子还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亲戚们送来了很多路上吃的糕点和水果,浩子只装了一小袋,把大部分都留给了姥姥和小婷婷。大表哥给浩子新买了一部手机,浩子觉得太过贵重坚决不肯收下,却被姥姥硬塞在手里。

出发的那天,姥姥的精神很好,也很高兴。老人的一生见过太多离别的场景,离别本身对于老人而言,不过是寻常的事情。老人的年纪大了,子女的子女也多了,不可能把每一个孩子都揽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但只要孩子们能够身体健康、平平安安,无论在哪里都是好的。

大表哥开着面包车,把浩子送到了县城的汽车站,直到客车出发才肯挥手作别。浩子看着窗外无垠的天空和大地,感觉自己对眼前的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对以前的世界更是一无所知。虽然浩子从课本上学到过那一段生硬的历史,却没有真正了解过那些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客车行驶了两个小时左右,便来到了河北省南部的一座小城。在这里,浩子将踏上通往南方的旅程。浩子吃了一些身随身携带的干粮,便走进了火车站,车票也是大表哥提前给他买好的。正午时分,候车室里响起了开始检票的广播。浩子跟随人流排起了长队。

浩子所在的车厢里有很多新生,大多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浩子想,与自己做同样选择的人原来大有人在,他好似登上了一趟逃离者专列。各式各样的行李塞满了车厢,过道里连多放一只脚的空间都没有。推着杂货车的售货员,却能够在狭窄的夹缝中游刃有余地通行。

“啤酒饮料矿泉水啦...花生瓜子八宝粥啦...”叫卖声带领着上厕所的队伍在车厢间来回穿梭。

浩子的旁边睡着一个杀马特造型的青年男子,他手背上纹着一朵玫瑰,却被烟头烫花了。浩子的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俊秀的女孩。女孩正捧着一本书专注地读着,应该也是一名报到的新生。中年男子却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但也只能干坐着。

“上学的?”中年男子试探地问浩子。

“嗯。”浩子回答。

“看你上车就带了这么一个小行李?”

“嗯。”

“没有带过冬的衣服?”

“不用。”

“不用?冬天可冷啊。”

“我不怕冷。”

“不怕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中年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浩子对中年男子的忠告不以为然,侧过头随意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北方人嫌南方的冬天冷,南方人嫌北方的冬天热,原因不在于怕不怕,而在于有没有空调和暖气。如果浩子能早一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可能会连他的狗皮帽子也带来,便不至于吃了一个冬天的苦头,甚至连睡觉都打着哆嗦。只是那时,浩子还以为,南方的冬天和夏天,只是长袖和短袖的区别。

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没有舒适可言,能够有个座位就已经算是十分幸福的事情了。空气像煮沸的水沫,闷热得无法呼吸。有人外放着音乐,也有人凑在一起打牌,更多的人只是在不停地打着哈欠。车厢里的广播顾自独白,夹杂着慵懒的鼾声。车厢轻微摆动着,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持续而稳定。浩子把头靠在窗子上,在睡着前的瞬间,隐约又听到了售货员的叫卖声。

在被烈日烧灼得滚烫的铁轨上,列车飞驰着,它驶来的方向是浩子对青春的期待,它的终点是浩子的蹉跎十年。而浩子正肆无忌惮地睡着,因为下一站是明天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