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战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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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张仪为秦破从连横

【原文】

张仪为秦破从连横,说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①。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难乐死②。主严以明,将知以武。虽无出兵甲,席卷常山之险,折天下之脊③,天下后服者先亡。且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也。夫虎之与羊,不格明矣④。今大王不与猛虎而与群羊,窃以为大王之计过矣。

“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敌侔交争⑤,其势不两立。而大王不与秦,秦下甲兵,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⑥;下河东⑦,取成皋,韩必入臣于秦。韩入臣,魏则从风而动⑧。秦攻楚之西,韩、魏攻其北,社稷岂得无危哉?

“且夫约从者,聚群弱而攻至强也⑨。夫以弱攻强,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骤举兵,此危亡之术也。臣闻之,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夫从人者,饰辩虚辞,高主之节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卒有楚祸,无及为已⑩,是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秦西有巴蜀,方船积粟,起于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余里。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粮,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不费马汗之劳,不至十日而距扞关;扞关惊,则从竟陵已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已。秦举甲出之武关,南面而攻,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恃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夫恃弱国之救,而忘强秦之祸,此臣之所以为大王之患也。且大王尝与吴人五战三胜而亡之,陈卒尽矣;有偏守新城而居民苦矣。臣闻之,攻大者易危,而民弊者怨于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甲于函谷关十五年以攻诸侯者,阴谋有吞天下之心也。楚尝与秦构难,战于汉中。楚人不胜,通侯、执珪死者七十余人,遂亡汉中。楚王大怒,兴师袭秦,战于蓝田,又却。此所谓两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弊,而韩、魏以全制其后,计无过于此者矣,是故愿大王熟计之也。

“秦下兵攻卫、阳晋,必扃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数月而宋可举。举宋而东指,则泗上十二诸侯,尽王之有已。

“凡天下所信约从亲坚者苏秦,封为武安君而相燕,即阴与燕王谋破齐共分其地。乃佯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夫以一诈伪反覆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也亦明矣。

“今秦之与楚也,接境壤界,固形亲之国也。大王诚能听臣,臣请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万家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击。臣以为计无便于此者。故敝邑秦王,使使臣献书大王之从车下风,须以决事。”

楚王曰:“楚国僻陋,托东海之上。寡人年幼,不习国家之长计。今上客幸教以明制,寡人闻之,敬以国从。”乃遣使车百乘,献骇鸡之犀、夜光之璧于秦王。

【注释】

①四国:四方之国,泛指众诸侯国。被山带河:以山为被,以河为带,犹言山绕河围。鲍本:“被,寝衣也,喻其亘延。”四塞以为固:犹言四方皆有险阻,可谓牢固。郭希汾本:“四方皆有险阻,言牢固也。”②安难乐死:安于危难,乐于效死。③折天下之脊:折断天下诸侯的脊梁。因常山与太行山相连,因此说“折天下之脊”。④不格明矣:不用格斗,胜负自明。格,格斗,抵敌。⑤侔(móu牟):齐等,相等。⑥韩之上地:韩国的上党之地;一说,韩国的上流之地。可供参考。⑦河东:地区名,今山西西南部。⑧则:即,就。《广雅·释言》:“则,即也。”⑨至强:最强。至,最,极。⑩饰辩虚辞:犹言修饰雄辩虚假的言辞。卒有楚祸:犹言结果发生了秦国进攻楚国的祸患。鲍本:“秦伐楚之祸。”无及:来不及。方船:两船并连。汶山,即岷山,在今四川松潘县北。舫船:同“方船”。下水而浮:犹言浮水而下,顺流而下。马汗:即汗马。距,至:到达。扞(hàn汗)关:古关名,在今湖北长阳县西。竟陵:楚国地名,在今湖北天门县。尽城守矣:所有的城邑都要设兵防守了。北地:指楚国北部边境地带,即今河南信阳以北地区。陈卒:即阵卒,犹言上阵的士卒。陈,古“阵”字。有:通“又”。新城:新攻取的城市,其地不详。不出甲于函谷关十五年以攻诸侯:此说与史实不符。通侯:即彻侯,爵位名,指功德通于王室的侯爵。金正炜本引应劭(shào绍)《汉书·高帝纪》注:“旧曰彻侯,避武帝讳曰通侯,通亦彻也。”执珪:楚国上等爵位名。蓝田:地名,在今陕西蓝田县西。以全制其后:用全力控制后方。过:误,错。阳晋:见《齐策一·苏秦为赵合纵说齐宣王》注。必扃(jiōnɡ炯平)天下之匈:必定关闭了天下的胸膛。《史记正义》:“常山为天下脊,阳晋为天下胸。盖其地是秦、晋、齐、楚之交道也,以言秦兵据阳晋,是大关天下胸,则他国不得动也。”扃,关闭,闭锁。匈同“胸”。姚本“扃”前有“开”字。鲍本“开”作“关”。缪文远本:“开、关字皆所记《史记》异文而误入者。关、扃同义”。故缪本作“必扃天下之匈。”从缪本。东指:犹言向东前进。指,向一定的目标前进。泗上十二诸侯:泗水岸边有十二个诸侯小国,如滕、薛、邾、莒、宋、鲁等国。阴:暗中,背后。车裂:古代酷刑,俗称五马分尸。混一:犹言统一。此段张仪的话与史实不符。固形亲之国:本来地理形势上就是亲近的邻邦。鲍本:“其势当亲。”秦太子:名荡,即后来的秦武王。楚太子:名横,即后来的顷襄王。箕帚(zhǒu肘)之妾:犹言从事洒扫之事的贱妾,这是古人对嫁女的谦虚说法。箕:簸箕。帚:扫除的工具。效万家之都:进献拥有万户人家的城市。秦王:即秦惠王,名驷。从车下风:谦敬说法,犹言不敢直接献书楚王。郭希汾本:“不敢言献楚王,故言从车下风,犹之上书必言执事也。”须:犹言等待。上客:贵客,尊贵的客人。明制:明令制度,指张仪所献之书。骇鸡之犀:犀角名。《抱朴子》:“通天犀有白理如綖者,以盛米置群鸡中,鸡欲往啄米,至辄惊却。故南人名为骇鸡。”姚本作“鸡骇之犀”,王念孙曰:“鸡骇之犀”当作“骇鸡之犀”,从王说。

【译文】

张仪为秦国瓦解合纵联盟,组织连横阵线去游说楚王,说:“秦国土地广阔,占有天下之半;武力强大,可与诸侯对抗;四境有险山阻隔,东边又绕着黄河,四边都有险要的屏障,国防巩固如同铁壁铜墙,还有战士百多万人,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粮食堆积如山,法令严明,士卒赴汤蹈火,安然自得,拼死战斗,毫不畏惧,国君严厉而又英明,将帅足智多谋而又勇武,假如秦国一旦出兵,夺得恒山的险隘就象卷席那样地轻而易举。这样,就控制了诸侯要害之地,天下后来臣服的人必然遭到灭亡。再说,搞合纵联盟的人,无异于驱赶群羊去进攻猛虎,弱羊敌不过猛虎,这是很明显的。现在大王不与猛虎友好,却与群羊为伍,我认为大王的主意完全错了。

“大凡天下的强国,不是秦国,就是楚国;不是楚国,就是秦国,两国不相上下,互相争夺,势不两立。如果大王不与秦国联合。秦国出兵杀将进来,占据宜阳,韩国的上党要道就被切断;他们进而出兵河东,占据成皋,韩国必然投降秦国。韩国投降秦国,魏国也必然跟着归顺秦国。这样,秦国进攻楚国的西边,韩、魏又进攻楚国的北边,楚国怎能没有危险呢?况且那合纵联盟,只不过是联合了一群弱国,去进攻最强的秦国。以弱国去进攻强国,不估量强敌便轻易作战,致使国家贫弱而又经常发动战争,这是危险的做法,我听说:‘兵力不强,切勿挑战;粮食不足切勿持久。’那些主张合纵联盟的人,夸夸其谈,巧言辩说,赞扬人主的节操和品行,只谈好处,不谈祸害,一旦楚国大祸临头,就无所措手足了,所以希望大王要深思熟虑。

“秦国西有巴、蜀,用船运粮,自汶山起锚,并船而行,顺长江而下,到楚都有3000多里,并船运兵,一船载50人,和运3月粮食的运粮船同行,浮水而下,一日行300多里,路程虽长,却不费车马之劳,不到10天,就到达扦扞关,与楚军对峙;扞关为之惊动,因而自竟陵以东,只有守卫之力,黔中、巫郡都会不为大王所有了。秦国又出兵武关,向南进攻,则楚国的北部交通被切断,秦军攻楚,三月之内形势将十分危急,而楚国等待诸侯的援军,要在半年之后,这将无济于事,依靠弱国远不解近渴的救援,忘记强秦迫在眉睫的祸患,这就是我为大王所担忧的。再说,大王曾与吴国交战,五战三胜,您的兵卒已尽,又远守新得之城,居民深受其苦,我听说:‘进攻强大的敌人则易遭危险;人民疲惫穷困,则易抱怨君上。’进追求易受危难的功业,而违背强秦的意愿,我暗自为大王感到危险,至于秦国之所以15年不出兵函谷关进攻诸侯,是因为它有阴谋吞并诸侯的野心,楚国曾与秦国交战,战于汉中,楚国被打败,通侯,执圭以上官爵死了的有70多人,终究失掉了汉中。楚王于是大怒,出兵袭秦,战于蓝田,又遭失败。这就是所谓‘两虎相斗啊’!秦国和楚国互相削弱,韩、魏两国却保存实力,乘机进攻楚国的后方,出谋划策是没有比这再错误的了,所以希望大王要深思熟虑。

“秦国出兵进攻卫国的阳晋,必定卡住诸侯的交通要道,大王全力进攻宋国,不到数月,就可以灭宋,若再继续东进,泗上十二诸侯就全为大王所有了。在诸侯中坚持合纵联盟的苏秦,被封为武安君,而出任燕相,暗地里与燕王合谋进攻齐国,瓜分齐国。他假装在燕国获罪,逃到齐国,齐王接待了他,并又任命他为相国。过了两年,齐王发觉他的阴谋,非常气愤,便车裂了苏秦。一贯靠着诙骗欺诈、反覆无常来求荣的苏秦,想要图谋左右天下,统一诸侯,这不可能成功,是很明显的了。现在,秦、楚两国接界,本来是友好的国家。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劝告,我可以让秦太子做楚国的人质,让楚太子做秦国的人质,让秦女做大王侍奉洒扫之妾,并献出万户大邑,作为大王的汤沐邑,从此秦、楚两国永远结为兄弟之邦,互不侵犯,如果真是这样,我认为没有比这更有利于楚国的了。所以秦王派我出使贵国,呈献国书,敬候您的决定。”

楚王说:“楚国地处穷乡僻壤,靠近东海之滨。我年幼无知,不懂得国家的长远大计。现在承蒙贵宾的英明教导,我完全接受您的高见,把国事委托给您,参加连横阵线。”于是他派出使车百辆,将骇鸡犀角、夜光宝璧献给了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