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苏秦说李兑曰①:“雒阳乘轩里苏秦,家贫亲老,无罢车驽马,桑轮蓬箧羸縢,负书担橐,触尘埃,蒙霜露,越漳、河,足重茧,日百而舍,造外阙②,愿见于前,口道天下之事。”李兑曰:“先生以鬼之言见我则可,若以人之事,兑尽知之矣。”苏秦对曰:“臣固以鬼之言见君,非以人之言也。”李兑见之。苏秦曰:“今日臣之来也暮,后郭门,藉席无所得,寄宿人田中,旁有大丛③。夜半,土梗与木梗斗曰④:‘汝不如我,我者乃土也。使我逢疾风淋雨,坏沮⑤,乃复归土。今汝非木之根,则木之枝耳。汝逢疾风淋雨,漂入漳、河,东流至海,汜滥无所止⑥。’臣窃以为土梗胜也。今君杀主父而族之⑦,君之立于天下,危于累卵。君听臣计则生,不听臣计则死。”李兑曰:“先生就舍,明日复来见兑也。”苏秦出。
李兑舍人谓李兑曰:“臣窃观君与苏公谈也,其辩过君,其博过君⑧,君能听苏公之计乎?”李兑曰:“不能。”舍人曰:“君即不能,愿君坚塞两耳⑨,无听其谈也。”明日复见,终日谈而去,舍人出送苏君,苏秦谓舍人曰:“昨日我谈粗而君动⑩,今日精而君不动,何也?”舍人曰:“先生之计大而规高,吾君不能用也。乃我请君塞两耳,无听谈者。虽然,先生明日复来,吾请资先生厚用。”明日来,抵掌而谈。李兑送苏秦明月之珠、和氏之璧,黑貂之裘、黄金百镒,苏秦得以为用,西入于秦。
【注释】
①李兑:即奉阳君。②雒阳:即洛阳。雒,通“洛”。乘轩里:姚本作“乘轩车”,鲍本补曰:“一本:乘轩里’。”《史记正义》引《战国策》:“苏秦,洛阳轩里之人也”。故从鲍本补。罢车:犹言敝车,破车。罢同“疲”,犹言敝。桑轮:桑木做的车轮。蓬箧(qiè怯):蓬草编织的小箱子。羸縢、担橐:并见《秦策一·苏秦始将连横》注。重茧:即老茧。手足上因劳动或走路等摩擦而生的硬皮。舍:休息。住下。造:往,到。③后郭门:郭门关闭以后才到。藉:同“借”,犹言坐卧其上。大丛:大的树丛,即大的树林。④土梗:即土偶,泥塑的偶像。木梗:即木偶,木刻的偶像。斗:斗争,争斗,此指争辩。⑤淋雨:接连阴雨。淋,通“霖”,《左传·隐公九年》:“凡雨自三日以往为霖。”坏沮:坏败,毁坏,此指被水泡坏了。⑥汜滥:大水漫延,此犹言飘泊。⑦杀主父而族之:缪文远本:“《秦策三·范雎曰臣居山东》云:‘李兑用赵,减食主父,百日而饿死。’此言‘杀主父而族之’,乃策土之妄谈也。赵惠文王岂非主父之族乎?”缪说是。⑧苏公:对苏秦的尊称。辩:犹言能言善辩。博:此指知识渊博。⑨即:犹言若,如果。坚塞:紧紧地堵塞。⑩谈粗:即粗谈,大概地谈一下。计大而规高:计谋大而规划高。厚用:优厚的财费。和氏之璧:缪文远本“和氏之璧,天下重宝,秦昭王欲以十五城易之而不得者,此乃谓以之送苏秦为入秦之资,其妄甚矣。”
【译文】
苏秦游说李兑道:“洛阳乘轩里苏秦,家境贫寒双亲年老。连个驾着劣马的破车、桑木轮子草编车箱的小车都没有,打着绑腿穿着草鞋,背着书卷担着口袋,顶着飞扬的尘土,冒着寒霜和露水,越过了漳河,脚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趼,每天走100里才投宿,来到您的宫门之外,希望拜见您,亲口谈谈天下大事。”李兑说:“先生拿鬼话来见我倒可以,若拿人事来游说,我完全知道了。”苏秦回答说:“臣下本来是拿鬼话来见您的,不是拿的人话。”李兑接见了他。苏秦说:“今天我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是在外城城门关闭以后,连个草席都没找到,只好借宿在人家的田地里,旁边有一个丛祠。半夜的时候,土偶跟木偶斗嘴说:‘你赶不上我,我就是土。假使我遇上暴风淫雨,被毁坏了,就又回到土里。而你不是树根,就是树枝罢了。你遇上暴风淫雨,就会被漂到漳河里,向东流入大海中,飘浮游荡没有归宿。’臣下认为土偶获得了胜利。如今您杀了主父灭了他的宗族,您立身于天下,比层层累起的蛋还危险。您听臣下的计谋就能生存,不听臣下的计谋就得死亡。”李兑说:“您到客舍住下吧,明天再来见我吧。”苏秦出去了。
李兑的家臣对李兑说:“臣下暗中观察您与苏秦的谈话,他的辩才超过您,他的博学超过您,您能听取苏秦的计谋吗?”李兑说:“不能。”家臣说:“您如果不能,希望您牢牢地堵住两只耳朵,不要听信他的话。”第二天苏秦又来拜见李兑,谈了一整天才离去。家臣出来送苏秦,苏泰对家臣说:“昨天我谈得粗略相国却动了心,今天我谈得详细相国却不动心,为什么呢?”舍人说:“您的计谋宏大而规划高远。我们的相国是不能采用的。此乃是我请他牢牢地堵住两只耳朵,不要听信您的话。虽然如此,您明天再来,我会请相国资助您大量的财物。”第二天苏秦来,李兑同他击掌畅谈。李兑赠送给苏秦明月珠、和氏璧、黑貂裘、200两黄金。苏秦得到这些东西便作为资用,一路西行进入秦国。